24. 第 24 章(1 / 2)

鶴鹿同春 懷渡之 8530 字 21天前

《鶴鹿同春》全本免費閱讀

張錦:“稅額是稅額,土地是土地,不可混為一談。今年重新劃定土地界限,明年才好實行新的稅法。你連土地都沒清算完成,就考慮稅法的問題,步子邁的也太大了些!”

李鶴霖搖頭:“張大人,雖然你回避我的問題,但我必須要告訴你。就城外的那些流民,若是遇到好年歲,每畝地或許能收三旦糧食,可他們實際卻要交一旦八鬥的稅!你知道這稅是哪兒來的嗎?就是從被豪紳鑽律例疏漏兼並的土地上均攤過來的!那些豪紳用各種手段欺騙、逼迫良家子借款,然後在稅率上做文章,讓他們掉入陷阱,成為死奴,從而兼並他們的土地!可這些土地需要交稅,怎麼辦?就均給其他平民百姓讓他們交!你以為你重新測算土地就能讓百姓少交稅了?不,隻會讓百姓更苦。”

李鶴霖走到張錦麵前,雙眼直視著對方:“即便你規定了標準,甚至定製了官方的丈量工具,給他們畫無數的限定條件,他們依舊能做文章。山林地、灘塗地、亂石地、沙地、河岸等等都可以被劃進去,不需要多,每片土地隻需要擦上幾尺的邊,就足以多出一成的土地。再加上永業田向來四舍五不入,隻要多往外劃九尺九就算合規,便又可以再多出不少。就算你測算精準了,可無法讓豪紳將兼並的土地吐出來,你真正測算出來的稅田又有多少?足夠三千頃嗎?沒有三千頃你明年敢減稅嗎?減了國庫就空虛,沒有錢養兵、沒有錢救災、沒有錢惠及民生。”

他語氣一轉,變得低沉幽暗:“百姓連穿衣吃飯的錢都沒有,你我這些做官的又憑什麼領俸祿?吮吸百姓的骨血呢?”

“歪理謬論!”張錦一拍桌子,氣憤道:“如果朝廷支持不下去,百姓隻會更慘。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嫉惡如仇,舍己為人?恨不得拋卻外物立地成佛!你覺得一刀切了天下貪官汙吏,這天下就至清至純了?錯!且大錯特錯!”

茶碗中在茶水在震顫,如同張錦此刻的情緒滿是波瀾。

張錦:“人人都有私心,隻要有私心就有貪欲,隻要有貪欲就會生惡。你想一次性將這些貪官豪紳從頭到尾擼個乾乾淨淨,但你沒想過他們願不願意!或者你覺得,他們不願意就武力鎮壓。可如今新朝初立,陛下一沒定朝綱,二沒立民心,任何人都有可能煽動地方百姓揭竿而起!到時候內憂外患不斷,縱然你李鶴霖天神下凡,一力降十會,也不可能敵得過四麵八法而來的叛軍!國破山河碎,縱你有千般萬般的抱負想要施展,隻怕也沒命去做了。”

李鶴霖蹙緊眉頭,他確實想要優先整治貪官汙吏,但並沒有想一刀切,張錦這番話是直接將他的意思擴大了十倍不止。

他剛想開口,桌案後的泰安帝便阻止了他:“好了,稅田定然要重新丈量,被豪紳兼並的土地也要讓他們吐出來。你們二人說得皆有道理,不過,朕想聽聽王丞相之言。”

被點名的王相權站起身,行禮道:“臣以為,貪官汙吏要治,但不能全治,總要殺雞儆猴,將前朝的穢亂風氣先彈壓下去。否則,張大人的政策很難推行。”

張錦麵色好了不少,但他並沒有放鬆,畢竟王相權是李鶴霖的老師,今日李鶴霖這般與他爭辯,未必沒有這位的攛掇。

王相權將張錦的臉色儘收眼底,並不惱怒,繼續道:“如今德州出了如此惡劣的事情,正好給了朝廷一個借口,就先拿德州開刀。派遣欽差前往德州,一方麵監督地方救災,一方麵可以重新對土地進行丈量。且要給予欽差足夠的權利,亂世當用重點,凡不遵者,斬立決。隻一個德州,還不至於令世家傷筋動骨,他們不會因此產生反抗之心,隻會因為這把火而選擇觀望。而朝廷也可以借德州來試驗稅田新法的可行性,從而查缺補漏。”

李鶴霖看向恩師,他這個想法倒是與章麓不謀而合,隨而想起了章麓之前告訴他的那個方法:“兒臣倒是有個方法,可以試探出世家對新法的包容度。”

“哦?詳細說說。”泰安帝道。

李鶴霖:“安國公崔家旁支崔哲是馬彥莊的管事,但自從他上任以來,馬彥莊年年虧空,莊戶們與崔家簽了無數的借債條子,前朝皇帝沉迷酒色,聽信奸佞讒言,對朝政不聞不問,自然也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皇莊上的盈利是否虧空。”

張錦眉心一跳。

“因而崔哲在馬彥莊吃了十幾年的空餉,還讓莊戶們倒欠了安國公府近四十萬兩白銀,不少莊戶還不上被迫簽成了安國公府的死奴,男子繼續被奴役種地,女子就被送往揚州調教成瘦馬,再專送給地方官員或世族,用以打通各個門路。”

泰安帝:“怎麼個倒欠法?”

李鶴霖:“無論收成好或者差,馬彥莊的莊戶都必須按規定的產量的繳納糧食,然後崔哲按照今年的天氣及收成的實際情況,繳納糧稅和官糧。對於莊戶來說,有些年份根本交不上來足夠的糧食,崔哲就逼他們去借貸補差,如此反複,直到有人撐不住主動簽訂死奴契約,成為拿著國公府份例的奴才。但是哪怕簽成死契成為奴才,借貸的錢也要他們自己去補。”

張錦看向李鶴霖,握緊了手中的茶盞,心中驚疑。他怎麼知道這些事?金吾衛也不過剛剛得到消息,折子還在內閣壓著尚未呈秉陛下。

李鶴霖:“其實不止馬彥莊,許多安國公府下的莊子都是這般,崔哲拿著這些錢去隴右經營馬場,但在馬場對待馬農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他們仁慈、善良、慷慨。兒臣在隴右時,崔家馬場便在當地聲名大噪,百姓念叨的是崔氏,感恩的是崔氏,就連當地官員也隻人崔氏不認皇族,這種情況不會因為父皇改朝換代而改變。所以,兒臣以為,應先拿這個馬彥莊開刀。”

泰安帝麵色陰沉,他知道崔家勢大,但卻沒想到勢大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太後霸占著玉璽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原來在地方上根本隻認崔家這個土皇帝!

張錦和王相權麵麵相覷,前者滿腹心事,後者略有驚疑,王相權對此事倒是有所耳聞,卻遠不及李鶴霖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來的來得震撼。

“繼續!”泰安帝麵帶薄怒的說道。

李鶴霖:“崔家這位旁支崔哲,他的祖父與安國公的祖父是堂兄弟,早在崔家嫡支卷入六王之亂後,便分家離開了京城,回到了潭陽老家。後來他父親科舉入仕,他便又隨著父親回到了京城。然而他父親隻是個六品官員,無法蔭庇子孫,隻能買通門路讓崔哲做了馬彥莊的管事。崔哲此人品行不良,好賭,曾為了償還賭債將莊戶的子女賣給賭坊主人。既然直接推行新法會受到世家阻礙,那就直接抓了這些管事的錯處,將他們拔除,換上我們的人,這新法自然能推行下去。”

張錦蹙眉:“崔家不會認的,到時候鬨起來對陛下的名聲不好。”

“有什麼不好呢?陛下為民除害隻會讓百姓額手相慶。”李鶴霖道,“既然要抓就光明正大的抓,讓全城貼上告示,將這件事完完本本的告訴所有百姓。到時候就算是太後,也沒有理由去斥責父皇。若是斥責了便是包庇親眷,這天下文人的筆可都是能殺人的刀!”

張錦不說話了,但依舊蹙緊著眉頭,顯然不認為李鶴霖的想法可行。

反倒是泰安帝非常認可此做法:“此法可行。這件事你親自去辦,若是能成,京畿和都畿周圍的皇莊便都按此法推行下去,願意低頭的就放他們一馬,若是不願意低頭,馬彥莊就是他們的未來。”

“是!”

“那就這樣吧,至於派往德州的欽差人選,待明日大朝會時再行討論。今日之事望各位不要外傳,畢竟太後和崔家虎視眈眈,若不是為了避人耳目,朕也沒必要借著皇後和秦國夫人之名,來此召見各位了。”泰安帝歎息道。

“臣等曉得。”

泰安帝的視線在張錦和李鶴霖身上轉了轉:“至於張大人提交的《稅田丈測》,依然以你的想法為主,但李鶴霖提出的隱患你也必須要考慮。縱然要顧及貪官豪紳會不會造反,也要想想百姓若是過不下去,會不會揭竿而起,你說是吧?”

張錦彎腰恭敬道:“臣明白。”

出了觀雪樓,王臨之從梅林不遠處冒了出來,一把按住李鶴霖的肩膀,問道:“我方才在外麵聽見你們在裡麵吵架,怎麼樣?張錦這個人不好說服吧?”

李鶴霖麵色沒有先前那般激動,淡聲道:“張錦這個人雖名聲在外,門下也多寒門子弟,但到底膽子太小,不敢得罪權貴。但是前朝封了那麼多的王爵誥命,若是不想辦法從他們手中裁撤土地,國庫永遠都豐盈不起來。也不知道他這麼個鼠膽,怎麼生出了張驍那般虎膽的人。”

王臨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彆忘了,對前朝皇族的處理到現在還沒個定數呢,不過我爹說了,很可能會借此削了他們的爵抄他們的家。到時候,他們手中的地不就自然而然的重新分到了百姓手中嗎?所以,先腳踏實地的把眼下的路走好了,其他的還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