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穿過大廳和走廊,入野輝在一間靜室前停下腳步。
他敲敲門,得到回應後,推門而入。期間,入野輝看都沒看安室透一眼。
“老爺子。”
他開口便是一個很隨意的稱呼,“東京的人來了。”
“波本,奎芙莉……遠道而來的客人。”
赤岩,這個代號泡盛酒的成員看上去五十來歲,頭發半白,此刻穩坐在棋盤麵前,不動如山地收攏著殘局。
老人伸出手,擺出邀請的姿勢:“要來手談一局嗎?”
而入野輝很清楚他家老爺子的秉性,也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他自顧自地,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了——從這點,也能夠反映出他與泡盛酒的親近關係。
入野輝所入座的位置,距離幾人很近,那擁有微微鼓起肌肉的麥色手臂壓在了木製扶手上,整個人的姿態是放鬆的,但一雙漆黑眼瞳專注無比,似乎隨時能夠一躍而起,投入到一場生死相搏的戰鬥中。
而對立著站在這兩人麵前的波本,他心中轉過數個猜測:下馬威?故弄玄虛?這是有什麼深意?
當組織成員,還得精通圍棋嗎?
安室透可沒聽說過有這回事。
他當即就想要發揮話術,開口婉拒。
然而在安室透說話之前,椎名弦便腳步輕盈地越過他,微笑道:“樂意之至。”
又對安室透道:“既然來到棋室,怎麼能不對弈呢?”
安室透神情不變,如果不用自己出場獻醜,那他自然有耐心等上一局棋,但……椎名小姐還會圍棋嗎?
在場幾人俱是探究地看向金瞳的年輕女子,隻見她款款坐下,稍一停頓,便伸手握住若乾白子,藏於手心。
椎名弦道:“赤岩先生,請吧。”
她沒有將老人稱作泡盛,而是喚出了名字。
入野輝眼神一動:小翼的姐姐,好自信!不管其圍棋水平如何,先聲奪人的氣魄卻是很足啊!
他是練武之人,講究勇氣,此時自然想到的是自信二字,而非狂妄。
……不像有的人,連應對都不敢上前應對。入野輝又暗想道。
此舉乃是圍棋比賽中的猜先:高段位者或年長者握白子不示人,低段位者出示一顆或兩顆黑子,表示猜對方手中的白子奇偶數,若是猜對,便可執黑先行。
搶先握子,這是認為自己是高段位者啊。
所以入野輝才道她自信。
赤岩見自己被小覷,也不惱怒,平和地舉起一枚黑子,示意他猜奇數。
椎名弦鬆開手,白子墜落桌麵,正是奇數。
赤岩猜對了,因此由他執黑先行,他開局,下在了十六之四,星位。
椎名弦姿勢標準地撚起一顆白子,不多猶豫,直接落下——
十七之三,點三三!
響亮的落子聲向眾人昭示著白棋主人的果決。
而這樣一個人,絕不可能犯下落錯位置的低級錯誤!
正是因為如此,懂圍棋的赤岩和入野輝才看不明白了:這手開局,不尋常。
坐於椎名弦對麵的一老一少,試探著望過去,卻不能從她那副平靜的表情中窺出半點端倪。
至於波本……很遺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波本在圍棋方麵的知識,並不能讓他通過一兩步棋察覺到異常。
幾人的心理交鋒,暗潮湧動,安室透又雙叒叕被排斥在外了。
“……”
觀棋不語。
棋室內無人說話,唯有黑子白子交錯落下的清脆響聲。
隨著棋盤局勢的展開,赤岩的眉頭漸漸鎖起,每走一步的思考時間也漸漸拉長……內心湧起的微妙焦躁感,讓他甚至覺得這空調房的溫度,有些偏高了!
為何會有人如此對弈?
這是聞所未聞的棋路和棋風,初見之時隻覺得匪夷所思,瞧著像是新手胡亂下出的俗手。
比如剛才的點三三,合理是下法是兩翼展開後才會落在此處,任何職業棋手,都不會在開局點三三。
可這樣的奇怪下法,偏偏不落下風,原本的俗手,到了中盤階段,竟隱約環環相扣,成了神來之筆。
赤岩自知他的棋力遠不及頂尖棋手,隻是在業餘級彆中稱王稱霸,但他平時講究的,是棋道,並不攀比勝負,此番是以棋觀人,以棋會友。
這位年輕的奎芙莉小姐,倒叫他看不透了。
此時,黑棋還未完全經營起實地,白棋就主動在中腹處發起進攻,黑棋自然不能將偌大地盤拱手相讓,便隻能迎頭而上,短兵交接。
入野輝瞧著,黑棋的外勢被侵消,白棋在先前的下法雖然莫測,但現在又展示出了驚人的進攻性,是不想拖到收盤的官子階段,要在此時決出勝負了。
不……
又是數手棋過後,入野輝看著白棋已經成型的飛刀,黑棋竟是陷入四麵楚歌的劣勢中。
很快,黑棋的大龍……被絞殺了!
入野輝微微一怔,老頭子,輸了啊。
赤岩也看清局勢,將黑子往邊線外的盤麵一放,投子認輸,坦然道:“是我輸了。”
椎名弦不卑不亢地回應:“承讓了。”
她站起身,伸出一隻手,這是圍棋禮儀。
而自從三人推門而入,就穩坐釣魚台,一直沒有站起的赤岩,心甘情願地起身,伸出手,禮節性地一握:“這位……”
他的話中,暗含詢問姓名之意。
“她是小翼的弦姐姐。”
入野輝眼神一動,仿佛隨意地插話道,“應該是叫做椎名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