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塢紙家》全本免費閱讀
一場雪,從日昳時下起,到日入時分已是鵝毛飛雪。
天色漸黯,燈火映至窗外,照得風雪也成了橙黃色,忽地,門教屋內的人拉開,咿呀一聲。
坐在燈下托腮溫書的阿顯一驚,看去門邊,適才剛洗過澡的令約頭發還濕漉漉的,披在身後就要出去倒水。
“欸!”他急忙起身,“我去就是,你也不怕頭發結了冰!”
他倒是又說教起人來,令約眉梢彎了彎,便也將活兒交給他,兩人裡裡外外跑了幾個來回才好。
令約坐到火邊攏起長發,邊伸長脖頸瞧阿顯麵前的書。
今日下雪,加之付雲揚也留在竹塢,阿顯難得地沒同雲飛湊在一處,而是自個兒在溫書,這些日子夫子考察得越發嚴格,他不得不再用功些。
令約將小少年眉眼間的專注看進眼裡,恍惚感慨,兩年前他還將學堂裡的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如今倒像模像樣許多。
許是她太過欣慰些,不覺竟笑出聲,阿顯跟著撩了撩眼皮子。
燭苗輕輕搖著,燈影底下,少女兩頰帶著淺淺的玫瑰色,比日裡清麗素淡的模樣還要好看……
十七八歲還未許配人家的姑娘並不多,但凡有好人家上門提親,多會合八字瞧瞧,若無顧忌便也應下,可他們家不是。
從四五年前起,便有好些人家陸續登門提過親,近至竹塢裡兩個紙農家,遠至餘安縣一戶茶葉商人家,不過他們都讓爹娘回了去,隻一個緣由,他們聽他阿姊的。
提親來的人家倒也不惱,誰讓賀家姑娘模樣出眾,本領過人?
這般,原是風平浪靜的。
可他阿姊及笄那年,竟讓那霍二無賴無緣無故地招惹上,阿姊教他戲弄一番,惱得將他推進泥潭裡,哪知此人心腸極壞,找人鬨來竹塢,毀了漂塘裡的水。
那時候,漂塘裡正浸著白坯,水一毀,白坯自然也毀了,白坯毀了,整年都沒了造上等紙的好料。
紙農們一年到頭隻盼那一回,卻因霍濤一鬨儘數付之東流,還是爹爹將積攢多年預備自開商號的銀錢貼了出去才安撫好他們。
所幸這回事沒有傳開,大抵是霍濤也覺有損顏麵,竟沒一個人知曉他鬨竹塢的真正緣由,他們隻當是霍二無賴又發了瘋。
也是那回,他才知道阿姊原來也會哭。
他那時候聽人說,要是宛陽換個好官該多好,公正不阿,不偏袒霍家那些作惡多端的人……
是以,從來苦惱子念書的人也用功起來,他想,往後他若有了出息,也能好生治治那些惡霸土豪。
眼下他阿姊這樣瞧著他,他如何看不出她在欣慰什麼,小少年隻頗為驕傲地昂了昂首,繼續與書上印的小楷字交流,直到炭火漸滅二人才回閣樓歇下。
一夜風雪。
***
馬車內薰著崖香,角端樣式的小薰爐鬱著暖煙,似與車外冰天雪地抗衡著。
霍沉膝上擱著個小瓜般大小的手爐,左手輕輕覆在上頭,右手則不疾不徐地盤著對核桃,這對揉手核桃兩年前就輾轉來他手裡,大夫教他舒脈通絡用的,如今被磨得越發玲瓏剔透、光亮可鑒了。
看他盤得淡然仔細,雲飛緊繃的神情也跟著鬆緩不少,不過仍是沒吭聲,再瞧他二哥,這人從坐上馬車起就抱著胳膊接著打盹兒,實在教人氣悶。
為何獨他一個小孩子愁?
年紀不大,卻好替人操心發愁,霍沉與付雲揚固然省得他這脾性,因此馬車停至栗香園外時,付雲揚便要拖著他一並下車,雲飛卻說什麼都要跟著霍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