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著遊戲登出口的倒計時。
那上麵歸零的數字之後,有那麼一瞬間整個遊戲場中一片死寂。
而後有人崩潰地扔掉了手裡的武器,抱住頭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最終還是沒能出得去,最終遊戲還是失敗了!
每一個進入遊戲當中的人,尤其是他們這些被剩下的積分沒能攢夠的人,基本上都是走投無路,抱著微薄的希望指望著能夠在遊戲之中勝出,然後解決他們自己的困境,才會報名的。
在這個世界上,誰又沒有無法解決的困境呢?
可現在遊戲倒計時已經結束了,就算發瘋把身邊的人全部都殺掉,也沒有辦法登出遊戲了。
越來越多的人扔掉了武器,失魂落魄地遊蕩或者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一遍一遍確認遊戲登出口的歸零顯示。
仿佛那上麵的數字令人那麼不可置信。
很快有人對著葉梧桐的方向咆哮道:“都怪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亂管閒事的話,我一定能出去的!”
這個人是燈影小隊的帶隊者。之前和獵手們合作劫殺其他的遊戲者。
也是在看到葉梧桐帶著人準備反抗獵手的時候,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鑽進樹林裡的那群人。
說他狠辣不夠狠辣,說他善良吧,這人又和善良沒有關係。就連做牆頭草都做得那麼不堅定。
可現在他竟然在埋怨一切都怪葉梧桐,他明明知道那些獵手根本不會兌現承諾。
可他衝著葉梧桐咆哮,青筋暴起,像看著一個殺父殺母的仇人一樣。
他隻差兩個積分了,就隻差兩個積分就能夠登出遊戲!
再多給他十分鐘,不,再多給他五分鐘就行了!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毀了!
如果沒有這個女人……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肯定就出去了!
他甚至站起來試圖攻擊葉梧桐,雖然知道一切於事無補,可是無能的人總是會這樣,急於迫切地去摧毀什麼,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無能。
隻不過他站起來了朝著葉梧桐走了幾步,看到了葉梧桐身後那翻湧著漆黑的腐蝕性物質,邪神一樣的陰影,還有葉梧桐手裡正在把玩的那一把小巧的電子解離槍。
他總算想起之前那些試圖反抗,試圖接替獵手們控製一切的人,是怎麼直接被那把小巧的手槍徹底摧毀精神投放體的,理智回籠。
精神投放體被摧毀之後,就算身體沒有切斷營養供給,也會徹底變成一句像遠古植物人一樣的,溫熱的屍體。
和徹底死亡沒有任何的區彆,有人把精神坍塌的人,和精神被意外摧毀的人稱為靈魂死亡。
他和那些正在崩潰和失落的人一樣,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
但胸腔之中的餘火未儘,他滿含怨念地看向了葉梧桐,但不敢再和葉梧桐硬碰硬。
隻能開口抱怨。的音調好像一個畢生都被辜負的怨婦:“你以為你是什麼救世主嗎?簡直可笑!”
“你看看這群被你耽擱在這裡的人,他們當中有一些本來能夠出去的!”
“結果呢, 你把這些人從籠子裡麵帶出來,你帶人反殺了那幾個獵手,好漂亮啊!你的直播間肯定全部都在為你歡呼吧!”
“可是你真的是為了我們嗎?我們也隻不過是你用來襯托你自己的工具吧?”
“上層人有人看上你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反正你絕對不會死在遊戲裡。否則你怎麼會把你自己的積分還有錢全部都給了彆人?!”
“哈!大家不要相信她,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那些獵手根本不對她動手嗎?!”
“是因為獵手不敢!是因為這個出儘風頭的女人,是上流社會不知道哪一個資本點名要的玩具!”
“而我們,隻是一群炮灰而已!”
“隻是一群用來陪襯她有多麼善良,多麼值得人喜歡的可憐炮灰罷了!”
人群中因為這個男人的話,有了些許躁動。
每一個人看向葉梧桐的眼神都各不相同,但是至少在葉梧桐身邊的幾個人,是完完全全站在葉梧桐這邊的。
“你放屁!”安吉拉聲音尖銳地反駁,“我們不反抗,難道等著被那些獵手折磨到精神坍塌嗎?!”
“現在沒能出去遊戲隻是遊戲失敗,但是精神坍塌就是真的死了!”
“你這個跟獵手同流合汙的畜生,竟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這些話!呸!怪不得你的隊員都拋棄你跑了!”
“梧桐如果真的被什麼上流的大人物看上了,她怎麼不登出遊戲?!反正沒有人阻攔她啊!”
安吉拉向前一步, 擋在葉梧桐的前麵。
她漂亮的淡金色長發,還有肮臟的裙子上麵全部都是噴濺的鮮血,讓她此刻像一朵怒放的紅花。
她激憤地對著眾人說:“就算她被什麼人看上了,那也是逼不得已,而且她明明是為了我們回來的!”
安吉拉喊得實在是太激動,整個身軀都在劇烈地顫抖。
安吉拉在剛才的混戰之中竟然殺了兩個人,她竟然殺了兩個人!
和想象之中的可怕並不一樣,安吉拉現在的腿和手還軟著,整個人抖得不像樣子。甚至還非常非常的惡心。
可是她終於憑借自己的能力……她終於憑借了自己的能力保護了自己一次!
這種感覺真的難以形容,就好像……好像雛鷹終於被迫從懸崖上麵跳落,第一次展開翅膀,感受到了風的方向。
她現在根本無法容忍任何人攻擊葉梧桐,因為葉梧桐就是她的風,她的方向!
葉梧桐:……彆喊了。莫名有點肉麻。
葉梧桐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隻是沒等葉梧桐把安吉拉給拽回來,又有一個人開口替葉梧桐辯解。
“對呀,不過就是遊戲失敗罷了,我們至少不用被人扒光了群體相.奸供人取樂不是嗎?”
“如果真的被留下了那樣的影像。哪怕隻是被賣到暗網。你們確定你們出了遊戲之後還能堂堂正正的活著嗎?”
苟延殘喘躺在葉梧桐腳邊的藍毛高山雲,到現在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自己的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疼。
骨頭好像都斷了好幾根。但是他覺得痛快極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是笑著的,因為在這個世上真的很少會有這種機會。
那些獵手,就像這個操蛋的世界一樣。
像壓在這個安全基地裡,所有人頭上的魔鬼。
這個世界總是會有將人變成各種惡心姿態和形狀的本事。
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讓人們屈服,好像活生生的生命是哪個看不見的人手中的玩具,不如路邊的野草。
而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從出生就被人壓著脊梁骨,很少能反抗得了什麼,或者殺得了什麼。
雖然最終也沒能夠順利地登出遊戲,可是高山雲覺得痛快極了。
他的這個小情人真的不簡單,聰明至極,狡詐至極,帶著這一群老弱病殘竟然真的反殺了……
“哈哈哈哈……” 高山雲想到這裡,哪怕痛的開口就想吐血。卻還是笑出聲。
他的笑聲嘶啞得像是烏鴉在叫,怎麼聽上去都顯得十分不詳。
除了那個非常激動的燈影小隊的帶隊人之外,其他人倒沒有對葉梧桐有多麼強烈的敵意。
畢竟他們從籠子裡麵殺出來,能夠在這個世界保住精神不崩潰,就已經是活下來了。
一場風波眼看要消弭於無形。
可偏偏這個不當不正的時候。在混戰期間也蜷縮著躲避的李平,竟然也拉直了他的乾屍一樣的小身板,站在了葉梧桐的另一側,正好擋住安吉拉沒能擋住的那一部分。
臉紅脖子粗的對眾人說:“她原本在劇本之中是要被殺死的!我是一個遊戲設計員,你們相信我!”
“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劇本,每一個人都提前預設好了死法!你們本來都不應該活到現在!我也有!”
“是她救了我們,否則我們根本沒有退出遊戲的機會,隻會精神坍塌!我們應該感激她!”
“什麼劇本?”
“什麼……他在說什麼?”
人群因為李平的話再次有所騷動。
葉梧桐默默的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李平好像總是這樣的,不合時宜。
一個好好的人走路非要蜷著。說話吞吞吐吐的好像口裡含著什麼。
該勇敢時軟弱,該好好縮著免得被人發現的時候,又非得強勢冒頭。
而這一次騷動的不僅僅是這個已經停止倒計時的遊戲,就連遊戲之外的主設計場,也已經是天翻地覆。
“誰他媽來給我解釋一下!這個設計員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把設計員投入了遊戲!讓他在那上麵口出狂言?!”
“趕緊給我弄死他!”
一個雙眼布滿血絲的男人,用拐杖哐哐地砸著地麵,指揮著人把遊戲場裡麵正在胡言亂語的那個設計員給弄死。
而他的拐杖在地上砸了兩下之後,又狠狠砸向了主設計台下麵蜷縮著的一個人身上。
這個蜷縮在主設計台下麵的人不是彆人,正是之前的主設計師,被設計員們稱為老巫婆的柯笑。
她現在真的是一點也不像老巫婆了,油光鋥亮的頭發不知道是被誰給抓成了雞窩,鼻青臉腫,蜷縮在主設計台下麵,被拐杖連抽了好幾下連一聲都沒吭。
“你讓人把設計員投入遊戲的?!” 拐杖毫不留情地砸在柯笑身上。
發現打著不方便,他甚至把拐杖豎起來往裡捅。
“是誰把那些獵手在遊戲的後期投入遊戲的?!”
“是你乾的,你他媽的找死,你想死是不是臭.婊子?!”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男人狠狠砸了幾下之後,手扶著遊戲台,彎腰居高臨下地看著柯笑,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
他的牙齦不知道是因為過度激動,還是咬牙切齒太過用力了,導致他咧開嘴之後,出血嚴重的牙齦,讓他看上去像一個嗜血吃肉的魔鬼。
他從兜裡掏出了一條手帕,非常熟練地在自己的嘴上蹭了蹭,然後吐出了一口帶著血腥的吐沫,吐在手帕上,直接扔在柯笑的身體旁邊。
“無論你有什麼樣的算盤,或者你想讓觀眾知道什麼,我勸你最好馬上給我停下。”
“一群賤民,就算知道了什麼,又能怎麼樣?嗯?”
男人的聲音很低,甚至有一點溫柔的錯覺。
他把打得簡直快沒有人形的柯笑,從主設計台下麵拽下來,抱在自己的懷中,捋順了幾下她的頭發。
柯笑渾身僵硬,因害怕而一動都不敢動。可是她本不應該害怕的,因為她麵前的這個人……是她自己選擇共度一生的丈夫。
在她青春的時期一直到現在,貫穿她整個人生的白馬王子。
男人很細致地給柯笑整理頭發,但是沒有用,已經抓亂的頭發很難恢複原來的樣子。
而且柯笑的頭頂沒有頭發,她可憐的幾根頭發被發膠凝固黏在一起,本來可以勉強蓋住頭皮,被抓亂之後,根本蓋不住自己的頭頂。
禿了的發頂,配上她這張還算年輕的臉,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而男人象征性給她捋順了兩下頭發,湊近柯笑的耳邊說:“寶貝兒,你如果再給我惹出麻煩來,你就永遠彆想再見到你的好爸爸。”
“哦,或許你也可以見到,你可以在遊戲裡見到他。”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這樣……羅蘭……”柯笑緊緊攥住了男人的衣襟,滿臉祈求地終於開口。
男人表情猙獰,舉止更是有一種不自然的僵硬。可是他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叫做羅蘭。
剛才被打成那樣都一聲不吭的柯笑,現在直接順著羅蘭的身體,溫順而認命地跪在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李平本來應該早就死了,是葉梧桐救了他……這是無法預料的。”
“還有那個已經沒有辦法控製的何鸞,他是李平製造出來的怪物,李平本來應該死在怪物的手下!”
“羅森……對是羅森,是羅森趁著我不在的時候給李平套了護盾才讓他沒死!那些獵手也是羅森違規放進去的!”
“羅森現在就是接管了葉梧桐還有李平的人……”
“羅森呢?”羅蘭回過頭,尋找羅森。
但是所有噤若寒蟬的設計員根本沒有任何一個知道羅森在哪裡。
羅森跑了。
在葉梧桐反殺了那些獵手,把遊戲場弄得像反抗軍人一樣的時候,羅森就已經卷錢跑路了。
這是重大的直播事故!他根本負擔不起這個責任!
而且……而且他又怎麼知道李平不光沒死!還敢站出來說這種話!
李平確實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而在經曆過了反殺之後,他也像安吉拉一樣,親手捍衛過自己的生命。
他骨子裡麵的勇氣不多,他天生就是一個懦夫。一輩子畏畏縮縮,一輩子不知道自己除了殘酷的現實蹂.躪,並且臣服,還能做什麼。
可是麵對眾多人的懷疑還有指責,他生平第一次捍衛自由的熱血未涼,擠出骨縫裡麵僅存的一點勇氣,挺直他總像是沒有辦法打開的胸膛,想要為救下這麼多人的葉梧桐辯解一下。
可事實上他還沒能把什麼劇本之類的東西說清楚,就立刻被劇烈的精神電擊電到在地上不斷地抽搐。
眾人見狀立刻向後退去,眼神中滿是驚慌。
就在李平痙攣到眼神開始瀕臨渙散的時候,葉梧桐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點開了手腕終端遊戲直播間。
直播這個時候還沒有關閉,雖然倒計時結束了,可是他們在沒有退出遊戲之前,遊戲直播都不會關閉。
按照規則是這樣的。
有一些遊戲失敗的人,如果恰好比較討喜,還能夠得到一些直播觀眾慰藉一般的打賞。
葉梧桐顯然非常討喜。
葉梧桐的直播間依舊非常多的人,或者說幾乎整個永生遊戲裡麵的觀看者,大部分都在葉梧桐的直播間。
葉梧桐並沒有理會地上正在抽搐的李平,她知道永生遊戲不可能讓李平說出任何關於遊戲的內幕。
這也是之前她和何鸞沒有逼著李平說出一切事實的原因。
李平還是太衝動了,他的衝動會讓他丟掉性命。
葉梧桐打開了直播,放大了直播屏幕,對著直播的觀眾們說。
“你們說李平是不是真的抓住了遊戲公司的什麼把柄……否則他一個遊戲設計員為什麼會被投放到這裡來?”
“現在這種情況,難道是永生遊戲……在急著銷毀什麼真相嗎?要當場殺了他?”
“難道我們每一個人真的有劇本?確定了什麼時候死?”
直播間裡產生了非常激烈的討論,再加上之前永生遊戲官方並沒有給出關於何鸞“死而複生”的回應,一下子如同魚雷投入水中,滔天巨浪眼見要掀天而起。
葉梧桐這一番對話,甚至並不是對著直播間的那些人,而是對著現在,還在看著他們的那些人。
那些真正的幕後黑手。
果然很快,李平的電擊就不得不被迫結束。主設計場內,雙手按在設計台上,隔著偌大的屏幕和葉梧桐望天的眼神對上的羅蘭,氣息非常急。
片刻之後他露出了一個嗜血的笑容,沒有讓人再對李平電擊。
作用在精神之上的精神電擊會直接擊垮一個人,李平雖不會馬上死去,可是恐怕這麼長時間的電擊,他的精神也已經被摧垮了。
因為如果他們當著這麼多永生遊戲觀眾的麵,真的把李平電擊死,就因為他說的那幾句,那後麵才是真的解釋不清楚了。
而這也是葉梧桐,對背後那些人的一次試探。
她根本不相信那背後的經營者不在意直播間的輿論。
永生遊戲這樣一個龐大的,幾乎全民參與的精神投放遊戲,經營者需要傾注的心血還有金錢一定是難以想象的龐大。
經營者不會允許輿論淪陷。
當然,葉梧桐也並不覺得李平的幾句話,就能夠擊垮一個這樣龐大的資本巨輪。
尤其是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
但這群直播觀看者的言論,目前為止,是一葉梧桐攥在手裡最有力的一個籌碼。
電擊一停止,安吉拉就立刻去扶李平。
但是李平已經像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一樣,在地上呈現僵直的痙攣。
葉梧桐這個時候在直播間微微笑了一下,輕飄飄地說:“啊,原來是我誤會了,看來永生遊戲還是非常的公平公正。”
葉梧桐望向虛空,看向那個她根本看不見但是……一定存在的敵人。
她看到飛鳥飛到了遊戲登出口不遠處的位置,然後消失。
清晨的陽光把整個山林鍍上了一層柔光濾鏡,如果不低頭看腳下染血後的深紅土地,一切看上去那麼平靜安寧。
直播間內的風向已經完全扭轉,之前辱罵葉梧桐的人,現在又重新變成了葉梧桐的支持者。
都在安慰著她不用害怕,遊戲倒計時結束之後,隻需要再等待兩個小時左右,等到勝利者結算結束,剩下那些失敗的遊戲者就會強製登出遊戲。
甚至還有人在安慰葉梧桐,雖然把她身上所有的積分和錢都給了彆人,但是下一場,等到下一場遊戲的時候她一定能夠順利登出。
這個評論一出現,就有更多的評論在下麵附和。
清一色都在鼓勵葉梧桐下一場再努力,說她做得已經很棒了。
葉梧桐從空中收回視線,看了幾眼直播上麵的評論,難得竟然回應道:“誰說我們遊戲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