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沉書與夢黎居士想是許久不見了,二人寒暄了好一陣子。
洛綾望著杯中仙娥上的茶水,數著茶杯邊沿上黏了幾片茶葉子,心中頗感無聊。
有時她不得不佩服牧沉書,一個擁有好幾副麵孔的,情緒穩定的仙人。
在她麵前的時候,他其實還是挺妙語連珠,天馬行空的,即便偶爾會讓她覺得有些綿裡藏針,腹黑兮兮的。
可麵對夢黎居士這樣的長者,他又能立刻換上另一副品學兼優,乖巧懂事的皮囊,委實厲害。
洛綾聽了他那些一環連著一環的套話,都要睡暈過去了。
她在旁兀自打著瞌睡,好容易二人的寒暄才結束。
“小沉書,這回來上界,怕不是你的主意吧?”
洛綾腦門上剛爬上來的瞌睡蟲,在聽到這話後,立時不翼而飛了,她豎起了耳朵,嗅到一絲八卦的氣息。
牧沉書淺淺笑道:“不出居士所料,此番重回上界,乃是師父的意思。”
“原是梅穀劍宗啊,劍宗他自然是為了你好,你這孩子素來不喜卷入這些權力之爭。”
老者拿起茶壺,再次為少年滿上了茶水,牧沉書連忙道:“勞煩您了,晚輩自己來便好。”
“不礙事,你我之間何須那些繁文縟節?”
夢黎居士笑著放下茶壺,望著少年如月的麵龐,目光愈加悠遠。
“小沉書,記得你少時,我剛認識你那會兒,你也才壽元百來歲,彆的世家弟子都爭先恐後地給師尊前輩送禮獻媚,不放過任何曆練的機會,你卻無動於衷,沒事便到凡間的城池裡清掃那些流竄的凶獸、妖物,不圖任何回報,那般恣意淡泊,俠肝義膽,真令老夫我眼前一亮!”
“居士過譽。”牧沉書謙遜回道。
洛綾默默在旁側聽著老者說起前塵往事,眼前仿佛能浮現出綠袍少年仗劍行天涯的圖景,想著想著,唇角不由微微上揚。
“我那時問你,為何從不與那些同門弟子一般行事?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我的嗎?”
牧沉書略做回憶,“還真有些不大記得了。”
夢黎居士拂袖道:“你那時不以為意地說:彼者阿諛奉承,因自知羸弱,修煉無望,而我強大,何須與蠅狗為伍?”
洛綾差點沒把口中茶水噴出來,簡直狂得不像是牧沉書能說出的話。
綠袍少年臉頰微微紅了幾分,“不過是曾經年少輕狂。”
“不,你說的是對的,小沉書。”夢黎居士點頭,“那些俗世弟子哪裡有資格與你相提並論?左右不過是些蠅狗……隻是現今的世道,何處不是綠蠅嗡嗡,野狗吠吠?”
牧沉書目光垂落,“居士的意思是?”
“無論多麼強大的人,都難免被卷入世俗的泥灘中,即便是神仙也不例外。”老者長歎不止。
他話音剛落下,府邸外便翩然落下一隻青鶴。
“來了。”
夢黎居士看向那隻落下的纖細青鶴。
青鶴倏然化為一個赤著上身的精壯少年,少年渾身繪滿彩紋,雙臂間環繞翠綠披帛,他俯身道:“自上回一彆,許久不見了,月海劍仙。”
“何事?”牧沉書神色淡然,輕啜杯中茶水。
“珩光仙使有請,勞駕您隨我走一趟。”
仙使?洛綾驚了驚。
夢黎居士道:“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牧沉書起身,洛綾見狀也要跟著他離開,誰知他卻壓下了她的雙肩,“你留在這裡,我很快便回來。”
“可……”
洛綾還欲說些什麼,看到牧沉書幽沉的目光,還是點了頭。
“我等你。”
牧沉書深深望著她,又看了眼她身後沉默的老者,旋即轉身跟隨青鶴少年離去。
洛綾佇立原地,望著牧沉書的身影消失在漫漫雲海間,遲遲沒有回過神。
直到身後響起老者的提醒:“小丫頭,彆看了,坐下陪我繼續喝茶吧。”
“茶?您不是說不喝了嗎?”
“與小沉書的茶喝完了,與你的還沒喝完呢。”
他笑眯眯地回道,洛綾有些莫名,卻還是坐下了身繼續陪他喝茶。
*
一叢纖細的毛竹旁,有個不大不小的觀賞池子,池水澄澈,能看見水底斑斕的石子與遊曳的墨彩魚兒。
洛綾坐在岸邊的石凳上,手中撚著一把魚食,往水中緩慢地灑著,不一會兒,她的腳下便聚集了一大片魚兒。
那些魚兒花紋繁麗,周身煥發著淡淡的金光,模樣十分奇特。
“魚喂得如何?”
“嗯?”洛綾立即回頭,看到夢黎居士端著一碟白漬漬的茶糕放在了她身畔的石桌上,“聽小沉書說你愛吃點心,故此讓汝玉準備了些,嘗嘗吧。”
洛綾拿起盤中茶糕,往嘴裡送了一口,龍井茶香縈繞舌尖,她點頭道:“多謝居士,糕點十分美味。”
“喜歡便好。”
“不過……劍仙大人還跟您說過我喜歡吃點心這事兒嗎?”
“我們偶爾會互通書信,他寫信告知過我你的存在,上回我還給他寄了一些真仙界的仙魚魚苗,不知他在凡間培育得如何了?”
洛綾尷尬地撓了撓頭,好像那些魚都被她吃光光了……
“魚挺好的。”洛綾心虛地嘀咕著,“挺好吃的……”
不過後半句她說得極為小聲,夢黎居士顯然是沒耳力聽見了。
“話說,小丫頭,我瞧你在這兒心不在焉地喂魚,怕是在想小沉書的事?”
洛綾抬眸,看著老者溫和的目光,緩緩點頭道:“我是在想劍仙大人的事,我不明白劍宗為何突然讓他來上界,還有那個珩光仙使,又為何要突然找他……”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與突然?”夢黎居士捋了捋胡須,“不過都是有意而為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