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盧氏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對待自己的兄長。
盧峪卻毫不拘謹,徑直來到盧氏麵前,眼睛看見那桌上的冰鎮山梨麵上一喜自顧自地坐到一旁去,還順手拿了塊山梨來吃。他一邊吃一邊說:“都說咱們外甥升官了今日一看家裡的生活條件果然改善了不少。”
能買得起冰,還用冰來鎮水果這麼奢侈裝窮也沒人信。
盧峪認為除了蘇南城升官的原因之外,更有可能是覃如意帶來了很豐厚的嫁妝才支撐得起蘇家這麼大的開銷。
盧氏聽他這麼一說,想起昔日自己上門找兄長借錢,結果對方一臉為難地表示剛交完夏稅,家中沒那麼多錢。不僅如此,他還勸她答應覃家的提親說不準覃家會把蘇家欠的債也抹平了呢!
早在那時候,她對兄長就失望了,今日兄長登門本來內心還有些許期待和欣喜,然而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盧氏沒有解釋這冰是蘇北顧弄出來的問:“二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妹子這話問的端午節我過來看看你啊!”
“二哥探望人是兩手空空地來的?”
盧峪麵上閃過一絲尷尬但他臉皮厚道:“這不是怕你出門看龍舟去了過來見不到人所以還沒準備節禮就趕了過來嘛!下次一定記得。”
都是口上的承諾,盧氏並沒有當真,下了逐客令:“若二哥真的隻是來看看我的,那麼如二哥所見,我好得很,不勞二哥記掛,二哥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然而盧峪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他的屁股就跟釘在椅子上一樣,一動不動:“瞧你這話說的,咱們兄妹倆這麼久沒見,還不能聊會兒天了咋的?”
盧氏靜靜地看著他,尋思他遲早會憋不住,道明真實的來意。
盧峪一點兒都不著急,他吃著山梨,一邊東張西望地問:“不是說北顧還沒回道觀嗎,她人呢?”
擔心他是知道了蘇北顧的本事,來找蘇北顧做法事或求符的,盧氏立馬警惕起來:“她最近身體抱恙,在歇息。”
盧峪早就知道蘇北顧的身體不好,因此並不意外,他甚至也不關心蘇北顧怎麼樣了,又道:“那南城那新進門的媳婦呢?這大白天的,她怎麼在躲懶?”
他對覃如意的輕視是毫不掩飾的,盧氏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當初的自己,雖說她也沒有表現出對覃如意的喜愛,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的心裡早就軟化了,也是真心接納覃如意為蘇家一份子的。
聽到兄長這麼汙蔑覃如意,盧氏皺了皺眉,道:“咱們蘇家人少,端午節又多事情,她也是有事要做的,怎麼會是在偷懶呢?得了,二哥也彆刻意找話說了,就直說你今日上門想做什麼吧!”
盧峪訕笑了下,道:“我聽人說我外甥升官了,你怎麼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盧氏恍然大悟,原來他早就暴露了自己的來意!
她心想,蘇南城赴任前連她都沒說,她怎麼告訴盧家的人?!
嘴上卻道:“原想告訴二哥的,隻是事情多,忙起來就忘了。”
盧峪也沒去追究她是真忘了還是故意不說的,他問:“我外甥怎麼跑建州去了?他離家這麼遠,可有說怎麼安排你跟家裡?”
安排?什麼安排?
盧峪想打聽的自然是盧氏會不會被蘇南城接去建州生活,到那時候,盧氏的嫁妝、蘇家的田產又該如何處置?
一般情況下,官人到外地為官之後,家中若沒有親人在家,那田產往往會委托給叔伯兄弟打理。蘇登沒有兄弟,論與蘇南城的血緣關係,自然還是他這個舅舅最親近,因此他的目的是什麼,盧氏也想明白了。
一開始盧氏也想過,若蘇南城在建州站穩腳跟後把她接到那邊去生活,她大概率會前去建州,畢竟夫死從子,兒子在那邊,她自然要在那裡。
然而她發現蘇北顧在家後,就算她不去建州,自己也不會孤苦無依。加上覃如意嫁進來後,她發現自己要做和能做的事情變多了,也沒空天天操心蘇南城的安危,更不用考慮他在不在家吃飯、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了。
相較之下,蘇北顧多乖啊,飲食規律,生活規律,不會經常夜不歸宿,做事也有交代。雖說身子差了些,但從不肯讓自己多操心。
哦,對了,還有兒媳婦覃如意幫忙,盧氏這日子過得不要太輕鬆了!
因此,現在就算蘇南城寄回家書讓她去建州生活,她也是不樂意的。
“說了,他說這一任估計得五年,為避免這五年裡沒人照顧我,打算將我接到建州去生活。”盧氏看著她二哥,見對方眼神變得熱切,她又壞心眼地道,“但是我拒絕了。”
盧峪果然按捺不住了,有些急切地問:“為什麼要拒絕?!”
“我不想去。”盧氏道。
“你是不是傻?!”盧峪口無遮攔,說完他又後悔了,訕訕地解釋,“我這也是關心你,彆怪我說話語氣太重了。”
盧氏不置可否。
盧峪又道:“你為何不想去?”
“建州路途遙遠,他們年輕人還能奔波折騰,我可折騰不起了。況且我們在建州人生地不熟,去那兒被欺負了,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還有,我不會說建州那邊的話,去了隻能整日待在家裡,弄得渾身不自在。”
盧峪想反駁,然而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畢竟盧氏說得這三點確實是很多人哪怕在老家受到了極大的委屈,都不願意離鄉彆井的原因。
然而隨當官的家人到任職地生活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尤其是盧氏這種喪了夫,隻能依靠兒子的寡婦,除了跟著兒子奔波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盧峪便道:“可是外甥舍下你一人在外為官,容易被彈劾不孝的!”
聽到這話,盧氏確實下意識想要維護蘇南城的利益,從而放棄自身的立場。可到底蘇南城還沒有真的讓她到建州去生活,所以還不需要她迫切地去做出抉擇。
她道:“這怎麼算是不孝呢?我沒有說他不孝,誰又能指控他不孝?況且,我在家待得好好的,還有北顧、新婦替他孝敬我,我好得很!”
“北顧是出家人,戶籍也在道觀。”
盧氏仿佛看到了當年蘇北顧孱弱不堪,彆人勸她遺棄了這個孩子時的畫麵,她一如當年那般,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調:“那她也是我的女兒!”
“我沒說她不是你女兒!”盧峪一頓,轉移了話題,“可你們三個弱女子待在家,生活上也總是會有很多不便的吧?萬一遇到賊人可怎麼辦?還不如把田地賣了,去外甥那兒好好享福。”
盧峪說的是實話,很多盜賊都喜歡挑弱勢群體下手,尤其是那些孤兒寡母,沒有強壯的成年男子的家庭,因為他們或偷盜或劫掠或淫|辱婦女,都不會遭到太大的抵抗。
蘇南城在外為官,家中隻有一個母親、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以及一個身嬌體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的消息傳出去後,必然會遭到二流子或盜賊的覬覦。
眼下消息剛出去沒多久,賊人還不敢妄動,可誰能保證長此以往,不會有人開始蠢蠢欲動?
盧氏的心一跳,顯然也開始感到害怕。
這時,蘇北顧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個就不勞二舅操心了,我自有護家人周全之策。”
盧峪聽到這道擲地有聲的聲音,心下一頓,訝異地望過去,卻見一道消瘦的身影翩然而至,身後則跟著盧峪也認識的覃如意。
“北顧呀,好些日子沒見了,越發出落大方了。”盧峪笑嗬嗬地道。
蘇北顧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偶感風寒,在床上躺了數日,今日身子才稍微好利索些,聽聞二舅來了,也沒來得及收拾一番便出來了,如此不修邊幅,難為二舅違心誇讚,我過意不去。”
彆看蘇北顧平日裡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實際上她要不高興了,懟起人那叫一個不顧情麵。
她跟這位二舅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倒也不至於一見麵就懟對方,然而她跟覃如意很早就來了,把他跟盧氏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自然也明白他這是打的什麼主意。他若真心為盧氏著想倒也罷了,偏偏他在打蘇家和盧氏田產的主意,因此蘇北顧對他並沒什麼好感。
盧峪打著哈哈:“咱們是一家人,什麼違心不違心的。不過北顧啊,你說你有辦法護家裡周全,是什麼辦法呀?”
“涉及道家秘術,不便告知。”
盧峪的笑容淡了淡,也沒有追問,而是道:“就算你有辦法防止賊人進屋行竊,可你能保證他們不會在你們出門在外時對你們下毒手?撇去這個不提,沒有男人在家,會有多少流言蜚語你們可知道?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