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禛早說過拋出無頭屍體的就是楊時毅的人, 誰知前腳才提起, 後腳果然就到了。
闌珊給他們說的一愣一愣的, 張先生卻笑眯眯地問:“說到這個,不知榮王殿下為何會殺了司議郎呢?”
闌珊道:“那人……原本是為了殺我而來的,不知為何榮王殿下並未聽從。”
李先生忽地說道:“這麼說來,榮王殿下對監造果然格外照拂。”
闌珊聽出他似乎另有所指,不由看了他一眼。
張先生卻跟同伴拋了個眼色, 對闌珊道:“既然監造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那我們便不再隱瞞, 您畢竟是晏老的關門弟子, 自然跟首輔大人是同路之人, 榮王殿下性情難測, 如今雖然網開一麵,但指不定哪日就有殺身危險, 如今能跟榮王殿下相抗的隻有首輔大人, 聽說首輔大人日前已經寫了親筆書信傳給晏老, 不知您可知道了?又是意下如何?”
闌珊心頭一凜, 這會兒有點像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了,趙世禛那邊兒才消停,楊時毅這一關又來了。
闌珊便道:“這件事是聽晏老說過, 似乎首輔大人有意召我進京。說來巧了,之前榮王殿下也曾這樣想過,也跟晏老提過, 可恩師他老人家回絕了王爺,原因是他老人家年紀大了,隻把我當作半個兒子般留在跟前兒,不想讓我再東奔西走了。想必晏老那邊對於首輔大人也有了回信,這種事情是恩師跟楊首輔他們這些長者大人們決定的,自然不必我多說,也沒有我置喙的餘地。”
闌珊隻把決定權推到了晏成書的身上,這說辭自然是□□無縫。
兩人聽了,交換了眼神,張先生便道:“話雖如此,可畢竟人往高處走,監造倒也可以為自己多加考量,倘若你想往上去,晏老難道不樂意看到弟子出人頭地嗎?”
闌珊笑道:“若論起出人頭地,天底下誰還比得上楊大人呢?恩師也曾說過,他有個當首輔的弟子,已經彆無所求,何況他老人家也知道我,我的才乾有限,對於為人處世等一概不通,還是留在他老人家跟前兒放心,不願意再往彆處奔波了。”
李先生挑眉:“看著榮王殿下像是很器重監造,怎麼……就沒有為難監造,肯把你留在太平鎮嗎?”
“當然,”闌珊點頭,一本正經的:“殿下是個明理之人,且又十分尊重長者,恩師跟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後,殿下便不再強求了。”
她的言外之意是,榮王都尊重晏成書的選擇不再強求,楊時毅身為晏成書的弟子,是不是也得“尊師重道”些,可不要連榮王都不如呀。
張李兩人顯然聽了出來,李先生頓時臉色不快,張先生卻還笑道:“原來如此,真想不到榮王殿下也有主動退卻的時候,還以為他非監造不可呢。”
闌珊道:“嗬嗬,這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儘數聽信傳聞。是了,若無彆的事情,我便要回家去了,怕回去晚了拙荊會著急。”
張先生起身行禮,李先生卻坐著未動,闌珊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小酒館。
剩下兩個人在酒館之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這李先生便道:“好個不識抬舉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是晏老關門弟子的份上,我們何必如此好言相勸。”
張先生道:“稍安勿躁,畢竟是楊大人的吩咐,他又是楊大人的師弟,不要一照麵得罪了。”
“也不知這小子哪裡走的狗屎運,居然給晏老看中了,你看他細皮嫩肉嬌滴滴的,要不是有了老婆孩子,我簡直要疑心他是個女子了,怪道之前那地痞竟然非禮,還傳出了榮王跟他不清不楚的流言。”
張先生搖頭:“晏老何許人也,若是個等閒之輩,他豈能收為弟子?何況有楊大人珠玉在前,而且我看這舒闌珊,卻也是個不容小覷之人,不然的話榮王也不至於如此看重,且你聽他方才的應對,雖然看著溫溫和和很好相處的,可是句句軟中帶剛,他絲毫不提他自己,也並不跟我們針鋒相對,隻把晏老跟榮王推在前麵,卻叫你我還不了嘴,足見這個人是個不可貌相,內有章法的。”
李先生笑道:“說的也是,怪不得我方才跟他說話的時候,隻覺著噎的很,卻偏挑不出他說的裡頭有什麼錯兒,這人倒也是一張好嘴。那現在該怎麼辦?本來大人派我們來盯著,是避免他給榮王除掉,如今看來榮王非但不想除掉他,反而很是維護。”
張先生道:“不忙,咱們先靜觀其變,橫豎京內的快信應該就到了。”
外頭的梆子咚咚地響了幾聲,夜色深沉。
在芝麻巷裡,阿沅聽闌珊說完,道:“我隻當送走了榮王殿下,咱們就消停了,沒想到還有這一關。”
闌珊道:“不打緊,我想著楊大人之所以想讓我上京,無非是怕我投靠榮王,讓東宮一派搶了先機,如今榮王殿下已經放棄了我,想必楊大人審時度勢,也不會為難,何況他畢竟是晏老的弟子,晏老不許我去,他也不能公然違背老師的意思。”
阿沅這才鬆了口氣,卻又想起胡老三來,便憤憤地罵道:“這個混賬東西,就該千刀萬剮了他!看行刑的時候我怎麼去啐他!”
闌珊看她發狠便笑道:“你行了,到時候血呼啦的可怕之極,你敢看嗎?何況那種場麵又怎是好看的?”
阿沅道:“彆的人我自不敢看,這個混賬的我非但要看,還要請人一塊兒去看呢。”
闌珊想到胡老三雖然對自己無禮,可畢竟並非殺人真凶,心裡還有些不忍。
此刻夜深了,兩人說話的聲音聽著很清楚,闌珊道:“地上冷,你上來吧。”
阿沅猶豫了會兒,終於也爬到了榻上。
闌珊替她把被子蓋了,小聲問道:“是了,白天言哥兒的臉到底是怎麼了?”
阿沅才知道她是看出來了,隻是當時沒有追問,於是就把實情也告訴了,遲疑了片刻又說:“言哥兒的情形是越來越好了,今兒在學堂裡出了聲,把先生都驚到了。”
“這是好事。”
“雖是好事,我隻擔心言哥兒年紀還小,會不會、在外頭口沒遮攔的呢?”
闌珊靜了靜,轉頭道:“所以以前你才……莫非你就是擔心言哥兒會說出什麼去?”
阿沅含糊道:“嗯。”
闌珊她想了想,歎道:“你不要多心了,之前賽華佗跟我說過,言哥兒不能說話,一是因為啞藥,二,也許是他自己不願開口。現在看來,應該是後者居多。這孩子年紀雖小,但很懂事,不然的話也不至於這麼久了都沒有在外頭說過什麼。所以你就彆杞人憂天了。”
阿沅往闌珊身邊靠了靠,聲音裡帶了點哽咽:“小姐……”
闌珊笑了,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過有一件事,以後彆再這樣稱呼我了,免得讓言哥兒聽見了,也會疑疑惑惑的,他越來越大,可在他徹底懂事前,咱們行事還要留些神。”
“知道了。”阿沅答應,又低低喚道:“夫君。”
闌珊嗤地笑了。
次日王鵬來接了闌珊去縣衙,路上便說:“那該死的胡老三,頭上的傷太重了,昨兒鬨騰半夜,還請了大夫去給他看診,說是熬不過這兩天去。”
闌珊吃了一驚:“傷的如此之重?”
王鵬又道:“頭撞破一個大洞,血流了不少!不過也不用多說,犯下那種大罪,他死也是輕的!”
闌珊啞然,若胡老三身死,那這無頭案子就真的板上釘釘了,一來解決了王鵬跟她都覺著棘手的大案,二來,東宮司議郎的死自然也可記在胡老三身上。
她想起張先生說的話,榮王殿下哪裡是“一箭雙雕”啊,他是一箭四雕。
王鵬無事一身輕:“阿彌陀佛,這件大案終於了了,可千萬彆再冒出其他事兒來。對了,舒監造,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今兒晚上在醉仙居,我請你喝酒如何?”
闌珊笑道:“多謝,隻是這件事上我其實也沒出什麼力,王捕頭很不用破費。”
兩人說著在路口分開,闌珊自去縣學。
解決了萬府的糾葛後,闌珊盯的緊,縣學工程進度飛快。
闌珊掐著手指,決心要趕在第一場雪下之前將主樓的構架建起來,按照目前工期看來指日可待,年前完成這些,等開春後就隻剩下上大梁了,這樣算下來入夏之前就能搬遷。
闌珊前前後後走了一遍,頗為滿意,又去旁邊的飯館裡頭囑咐相識的老板,做了些胡辣湯給現場施工的夥計們送了去。
這日清晨,闌珊絕早起身,換了件正式點兒的袍服趕去縣衙。
這會兒天還沒有放明,路上行人絕少,但縣衙門口卻燈火通明,聚集了一大幫要人,分彆為林知縣及縣衙一乾人等,本地士紳等,大家不懼深秋清晨的寒意,畢恭畢敬地等在冷風中,原因無他,卻是因為今兒是榮王殿下起駕之日。
闌珊覺著自己來的已經夠早了,鄰居王大叔家的雞都還沒有叫呢,可是跟這些大人物們相比她顯然還不夠格。幸而榮王殿下還未露麵,闌珊急忙悄悄地拐到林知縣身後,在縣丞主簿等人身後站住了腳。
又過了半刻鐘,隻聽到低低的聲音:“王爺出來了!”
果然,整齊的腳步聲從內響起,八盞燈籠分彆兩邊挑著而出,隨後侍從隨扈,中間簇擁著趙世禛。
闌珊在人群之後站著,按理說她身材嬌小,前方許多“高人”擋著,是看不到王爺尊容的,但這會兒大家都恭敬的跪倒在地,闌珊隻輕輕地一抬眸就看見了榮王殿下。
燈影下的玉顏生輝,星眸流轉,臉色卻清清冷冷的,像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質。
在看見那雙鳳眸的瞬間,闌珊覺著秋風都好像也隨著肅殺了三分,她不敢再看,忙低下了頭。
趙世禛目不斜視地越眾而出,倒是他身後的飛雪跟西窗不約而同地往旁邊掃了眼。
飛雪一眼就看見了闌珊的身影,旋即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西窗卻是張望了許久才終於看見她,然後便無聲地動了動唇,似乎是在嘀咕什麼。
林知縣等眾人隨王駕出了鎮子,一直恭送了三裡地才停下腳步,重又跪地磕頭,直到王駕緩緩遠了,才重又起身。
這樣一來才總算徹底的送彆了榮王殿下。
是日下午,淳縣的曹平大夫又來到太平鎮,依舊給言哥兒針灸了一番,順便診了診脈。
阿沅問起情形,曹大夫對於賽華佗開的藥方讚不絕口,又保證不出月餘定會見效,且又旁敲側擊地打聽賽華佗何時再來。
又過半月,賽華佗果然也又來了一次,闌珊特算了日子等候在家裡,賽華佗診脈之後,挑了挑眉,對闌珊道:“脈象裡的沉鬱之意散了許多,孩子應該已經開口了。”
闌珊笑道:“果然不愧是老神仙。”
賽華佗新改了藥方,又含笑道:“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晏老的關門弟子,我也久仰晏老大名,若是這樣,我這兩趟走的也不算冤屈。”
闌珊道:“我原本也想去尋老神仙,又怕攪擾了不便,沒想到……”
“不必解釋,”賽華佗製止了她,甚是溫和地說道,“你心性純良,我知道榮王所做跟你無關。至於這孩子,如今這一診更明白了,他的病多在心結,以後慢慢地會好,隻要注意多加引導,不要讓他害怕開口就是了。”
正吩咐著,外頭有些許響動,竟是曹平跟臨淳兩地有名的大夫們恭候在門首,原來自打老先生隱居後,從不見外客,所以對於這些大夫們而言這是難得的機會,就算不做彆的,隻要瞻仰老先生一眼就如朝聖般令人欣慰了。
大家齊齊地躬身行禮,賽華佗並未跟任何人說話,隻有條不紊地上車去了,眾人也毫無怨言,隻仍虔心地恭送。
九月中,闌珊來到了舊溪草堂。
晏成書感染了風寒,正臥病在床。
闌珊雇了一輛馬車,竟帶了好些東西,除了一些鹵菜,甘泉酒,點心等物外,還有好些補品、米糧之類,車夫幫忙來回運了幾次,才徹底搬了下來。
洛雨又笑又驚:“離過年送年貨還早著呢,這大包小包的是要做什麼?”
闌珊問起晏成書的病情,洛雨道:“不是大礙,隻是年紀大了不免體質弱些,大夫說靜養幾天就好了。”
當下引了她到裡頭探視,晏成書聽見外頭狗叫聲早就醒了,正靠在床壁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