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益卿這才明白先前為何見舒闌珊有些鬼鬼祟祟的, 原來這房子分明不是什麼尋常人家, 而是一處風塵煙花之地。
雖然他自詡從來沒有高估過舒闌珊的“品行”, 但是明麵上告假去探望江為功的傷,實際上卻跑到這裡來嫖/妓……對溫益卿而言,這顯然不能簡單的叫什麼品行不端,卻是徹底的道德淪喪了。
闌珊見溫益卿臉色都變了,手中鞭子抖動, 幾乎要碰到自己臉上。
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溫大人,請息怒。”
這避讓的舉動在溫益卿看來自然是心虛的體現:“息怒?你這個混賬東西!說是去探上司病情, 卻跑到這種地方鬼魂……我從未見過如此寡廉鮮恥之人!”
闌珊聽了這句變了眼神。
“我當然是要去探望江大人的, 不過是在此之後罷了, 溫大人何必如此激動?”闌珊笑笑, 說道,“我不過是來喝喝花酒, 又沒有休妻再娶, 怎麼就算是寡廉鮮恥了?世上多半男人不都是這樣嗎?喜新厭舊, 薄情寡性, 我以為溫大人早就知道呢。”
溫益卿見她絲毫悔改之意都沒有,竟還反唇相譏,他盛怒之下鞭子一揮,向著闌珊抽了過去!
幸虧闌珊之前避退了幾步, 但就算這樣,仍是給鞭梢在臉上掃了掃,她的臉皮何等嬌嫩, 頓時便起了一道紅痕。
闌珊捂著臉後退,抬頭瞪向溫益卿。
溫益卿下意識地揮了鞭子,這動作卻也震驚了他自己。
他看看發抖的手跟垂在身側晃動的馬鞭,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
看向闌珊,卻見她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兩隻眼睛紅紅的,不知是不是淚光,還是彆的東西在裡頭閃爍的十分刺眼,像是恨極了他,又像是……什麼絕望的眼神。
他看著這種眼神,突然間一陣暈眩,整個人在馬上微微一晃。
此刻那丫鬟尖叫了聲:“救命啊,打人啦!”
溫益卿身後兩名隨從之前雖跟著他來到這兒,卻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樣,此刻發現不妥忙奔過來:“大人你怎麼了?”
與此同時有個聲音從門內響起:“青天白日的,是誰敢當街耍橫?”
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內,丫鬟慌忙轉身:“姑娘,這官爺不知道怎麼了,凶巴巴的就要打人呢。”
那女子貌美如花,眉心還有一點點天生的胭脂記,身著一襲豔麗的紫衣,胸口卻微微敞開,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肌膚。
如雲的發髻鬆鬆的挽著,烏黑的鬢邊卻彆著數朵粉白色的絹紗薔薇,整個人人比花嬌,風情萬種,好看極了。
溫益卿的兩名隨從一看,不由地都直了眼睛。
女子的眼波掃過在場眾人,屈膝行禮,嬌笑說道:“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溫駙馬,怎麼今兒也跑到我們這門上來了呢?”
溫益卿見她竟認得自己,很是意外。
女子又道:“聽說駙馬爺跟公主殿下夫妻情深,這……就算駙馬爺賞光,奴家隻怕也不敢接待的。”
溫益卿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暈眩之感,聽了這話,意外之餘心頭的氣又冒了出來:“你胡說什麼,誰賞光了!你以為我也是那種……”他擰眉看向闌珊。
那兩名隨從也似驚醒了一般,紛紛道:“你這女子是什麼人?不得對駙馬爺無禮!”
女子笑而不語,旁邊的丫鬟道:“你們來都來了,豈會不知我們芙蓉姑娘的芳名?不要假惺惺的了。”
芙蓉緩步上前,笑吟吟道:“蘭兒,溫駙馬是稀客,更是貴客,你不得無禮。”
她走路的姿勢也極為好看,腰間所束的腰帶也比尋常要寬些,更顯得那腰肢纖纖的不盈一握,走動之間搖曳的像是花枝一般,又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嫋嫋散發。
溫益卿雖仍是滿麵嫌惡,不願多看一眼,但他兩名隨從哪裡見過這種風情而嫵媚的女子,一時目不轉睛。
芙蓉走到闌珊身邊兒,挽住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身上,撒嬌似的:“隻是讓舒爺受委屈了,您彆氣惱,隨奴家入內,奴家自然有許多法子讓您消氣兒呢。”
那兩名隨從聽了這話,雖不知道她說的“許多法子”到底是什麼,卻不由地都心神向往,口乾舌燥。
本來闌珊身上難改些女孩兒氣,但是在嬌滴滴又風情萬種的芙蓉麵前,卻儼然隻如一個溫柔美貌些的佳公子了,她看一眼芙蓉:“那就、勞煩芙蓉姑娘了。”
芙蓉嫣然一笑,回頭對溫益卿款款地福了福身,道:“請恕妾身失陪了。”
溫益卿見她帶著闌珊便要往門裡走去,心頭一緊,他脫口叫道:“舒闌珊!”
闌珊腳下一停,回頭:“怎麼,溫駙馬還要再教訓我嗎?”
溫益卿看到她臉頰上那明顯的突起紅痕,一陣心悸,卻嘴硬道:“你、你是自找的!我告訴你,不要這樣不識好歹,今兒你若敢進去,我自有法子讓你在工部無法立足!”
闌珊聽了這話,忽地展顏一笑:“那好啊。”
她輕輕地拍了拍芙蓉的手,溫聲問道:“姑娘,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法子來著?”
芙蓉揚首笑了起來:“舒爺果然知情識趣,隻是這兒人多不便說,咱們到屋裡去……”
嬌聲鶯語,竟也十分的撩人。
溫益卿人在馬上,渾身微顫,幾乎忍不住追過去把闌珊揪出來。
那兩個隨從戀戀不舍地目送芙蓉的身形消失於眼前,才反應過來。
原來他們方才爭吵的時候,早就驚動了周圍許多人,此刻每家每戶都有人探頭出來,還有許多路人也駐足凝視,還有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其中一人忙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溫益卿握著手中那根馬鞭,不知為什麼,這一刻竟有點心如死灰似的感覺。
且說闌珊隨著芙蓉到了裡間,麵上雖鎮定自若,實則心神散亂,竟沒有留心打量這院落是如何,屋內又是如何。
每次跟溫益卿打交道都讓她有種很累心的感覺,這次給他撞見,其實對她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可剛才麵對他的盛怒……
他到底為什麼一麵自己做著那種虛偽無恥的事情,一邊有這樣振振有辭理所當然地教訓要求彆人。
芙蓉打量她的臉色,命小丫鬟蘭兒:“去點一盞安神茶來。”
闌珊聽見她吩咐才抬頭:“芙蓉姑娘……”
“不用多說了,”芙蓉善解人意的打量著她,“方才那位溫駙馬實在是有些太急躁了,隻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傳聞中這位駙馬的脾氣是很好的,大概是傳聞有誤吧。至於舒爺,那位貴人之前已經交代過妾身,隻要您來,就一切聽您的吩咐。”
闌珊聽到“脾氣是很好的”,更像是有人往心上插了一刀,聽到最後一句,才明白趙世禛已經交代過:“原來……多謝費心啦。”
芙蓉笑道:“您客氣了,妾身不過是下賤之人,不知您要做點什麼?妾身什麼都可以奉陪。”
此刻蘭兒捧了安神茶進來,芙蓉取了來雙手奉上。
闌珊道謝接過,喝了兩口才說道:“能不能、就讓我在這裡安靜的睡一個時辰?”
芙蓉微怔,繼而笑道:“自然可以。”
闌珊把那碗茶慢慢喝了,隨芙蓉到了一件看著很乾淨的內室,窗外是一株正開著的臘梅,那鬱鬱馥馥的香味透過窗戶沁了進來,隱隱隻聽見鳥鳴的聲音。
芙蓉道:“這個是收拾過的,床褥被子枕頭都是新的。您可中意嗎?”
闌珊點頭:“這裡很好。”
芙蓉看著她臉上的鞭痕,含笑道:“雖沒有破皮,但想必是極疼的,若沾了水更是麻煩,妾身叫人送點膏藥過來可好?”
“多謝費心。”闌珊在臉上輕輕撫過,“隻是我想留著。”
芙蓉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終於道:“那妾身便不打擾了。”
當下芙蓉叫安置了炭爐,又在熏爐裡多灑了一把蘇合香,便掩了門退出去了。
闌珊來到床邊,呆坐了片刻和衣臥倒。臉上的確火辣辣的疼著,她倒是想這種感覺會一直都留著,讓她一直都記得那個她曾喜歡的人是多麼狠心。
不知不覺中闌珊將身子蜷縮起來,她拉高被子遮住頭,卻早已經淚流滿麵。
本來是想睡一個時辰就起的,誰知直到天將黃昏,闌珊才幽幽醒來,芙蓉致歉道:“本想喚您起身,隻是來看過幾次,您都睡得很香甜,所以不敢打擾。”
說著將絞好的濕帕子遞上,又吩咐:“小心臉上的傷。”
闌珊接了帕子笑道:“多謝姑娘盛情體貼。以後我若常來,您不會嫌煩吧。”
芙蓉抿嘴笑說:“若是您這樣的客人,我寧肯您天天都來。”
闌珊本想打聽打聽她跟趙世禛是什麼關係,可轉念一想何必呢。榮王殿下自然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也不是她都能探聽的,知道的太多沒什麼用不說,反而會有害。
擦了臉後更加精神了很多,芙蓉跟蘭兒一塊兒送了她出門,門口早早地已經停了輛車等她。
闌珊向著芙蓉做了個揖,轉身上車去了。
本來闌珊以為,給溫益卿撞見這事情,此後他勢必要在工部大大地為難自己一番,且還有那句“讓她無法在工部立足”的話。
誰知次日等了半天毫無動靜,問起來才知道溫大人竟沒有來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