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明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闌珊慢慢說道:“江所正能發現問題,之前負責督造的工部眾人,很多都是經驗極為豐富的,難道沒有一個發現問題的嗎?”
溫益卿聽到這裡,臉色陡然變了:“舒闌珊,你什麼意思?”
闌珊道:“郎中稍安勿躁,請聽我說下去,大家應該都看過了海沿工地,要營造這樣大的工程,這麼空前絕後的一艘船,若是船上所用木料有問題,豈會不被人察覺?本應用在船上的木料卻飛到了海擎方家,這種操作,豈是一個兩個人能進行的?之前司禮監有人上奏說海船出現問題,結果海船就給燒了,再加上問題很明顯的榫卯,造船局的宋文書也是內奸,所以我猜,卷入這場海船案的,不僅僅是方家,海賊,還有……”
她深深呼吸:“工部派駐在翎海的人。”
“你好大的膽子!”溫益卿站起來,他怒視闌珊道,“舒闌珊,你不要胡說八道,你難道不是工部的人?把臟水潑到工部你居心何在!”
闌珊仍是並不抬頭,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我隻是推測,所以隻請了張公公,溫郎中跟殿下三人,等我說完後,三位大人可以自行判斷真假。不會有其他人知曉。”
溫益卿攥緊了手掌,顯然是怒不可遏,在他看來,闌珊跟趙世禛如此親近,之前明明所有嫌疑在海擎方家,也就是隱隱包含東宮,如今闌珊居然反說工部,他很懷疑是不是趙世禛用什麼不堪的手段促使她這樣做。
此刻趙世禛終於開口:“是,郎中不必先行動怒,且先聽小舒說完。之前海賊指認方家,郎中跟張公公賣我的麵子,並沒有向京內稟奏,因為大家要齊心協力找出最後的真相,此刻我也依舊跟兩位是同船共濟的。”
溫益卿聽到這裡,才哼了聲,對闌珊:“你要仔細!這場事件中數工部的人死傷最多,你要還無憑無據的汙蔑,就算我不追究,工部自然也容不下你了!”他說了這句,才又落座。
闌珊低低咳嗽了兩聲,垂著手繼續說道:“其實現在,好像沒有哪一方是格外乾淨的,方家,工部……”
說到這裡,闌珊心中一動,在翎海的勢力是三方,東宮的,工部的,還有司禮監的,如今方家跟工部都牽扯其中,難道司禮監是“出淤泥而不染”?
闌珊不由看了一眼張恒,卻見張公公仍是一臉正在傾聽的微笑。
把那突然冒出的想法摁下,闌珊道:“事發後,司禮監是第一時間開始著手調查的,我曾經請張公公把案發現場的情形同我說過,也看過仵作現場的查驗文書,現場大多的屍首都已經給燒的麵目全非,經過仔細的辨認查證,才能認出身份,其中有一具屍首,根據身上殘存的腰牌,可以看出是工部在翎海的現場督造陳大人。”
溫益卿聽到這裡便低下了頭,畢竟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張恒問:“屍首怎麼了?那屍首我也看過,燒傷的甚是嚴重,腰牌都嵌入到身體上了,好不容易才揭下來的。”
闌珊道:“引起我注意的正是這非常嚴重的燒傷,相比較其他人而言,陳大人的燒傷更重一些,據仵作推測,應該是事發時候陳大人在起火的船上造成的,因為他胸腹上的傷比背上更嚴重,發現的時候更是趴著的姿態,而且關鍵的是,陳大人的背上還有一道殘存的刀傷。”
溫益卿眼角微紅:“你說這個乾什麼!這豈非也側麵證實他是被人所害,因公殉職。”
闌珊道:“溫郎中應該也看過了,陳大人身亡的姿勢,是什麼樣子的。”
溫益卿見她竟問自己這個,便道:“你!”他按捺了一下情緒,“他自然是趴著,像是要逃走,右手往前探出的姿勢。”
闌珊道:“那郎中記不記得,陳大人身亡時候頭部跟右手是向著哪個方向。”
溫益卿皺眉,這個他似乎看過,卻沒什麼印象了。
“怎麼了,這個很重要嗎?值得你這麼追問。”他冷冷地問。
闌珊點頭:“非常重要。”
說了這個,闌珊撫了撫額頭,太長時間低著頭,整個人仍舊有些暈眩。
她隻能抬頭,卻不可避免地看見正前方端然穩坐的趙世禛。
闌珊將目光掠到另一側的大理石鑲嵌紫檀木鏤空椅背,夜晚之中,紫檀木的顏色很深,讓闌珊想象到死在現場的那些人。
深深呼吸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今天在海沿工地,我看到被害的造船局小顧的家人在給他燒紙,我來翎海第一天就是小顧領著的,是個極伶俐的年青人……”
大概她是在病中,情緒格外敏感,提到小顧又有點難過。
闌珊平複了一下情緒:“我當時也不知怎麼了,隻想去小顧曾站過的地方也站一站,可那裡太高了,風太大,也很危險,我突然間想不通小顧為什麼要跑到那種地方去,而且那地方十分顯眼,在那裡動手殺人,很可能會給人看見。這些疑惑讓我百思不解。直到我想起海沿工地上一名老工人的話。”
在看見小顧姐姐燒紙的時候,那老工人曾說過小顧死的可惜:“這會兒是冬天,那河堤下麵的海潮沒湧上來,都堵在另一側的深灣子裡呢,要是春夏,那邊的潮水就退了,這裡滿是海水,就算掉下去一時半會兒也是死不了的。”
闌珊想起在夢境之中,於海浪裡翻滾著追逐自己的那些良木們,所有的線索漸漸地都串在了一起,小顧死亡的地點,工部陳大人屍首的最後姿態,以及……老工人說的那句話,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夢境其實不是無跡可尋的,在海浪中的那些良木,是她潛意識之中已經知道了,所有一切的歸宿。
這時侯溫益卿不知不覺也聽的上了心,問:“你……指的是什麼?”
闌珊道:“我指的是,困擾溫郎中跟楊大人的問題症結,也就是說,那些本該用在海船上的木料的所在。”
“你、知道?!在哪裡?”溫益卿不敢置信,卻又有些難掩的激動,若真的找回那些丟失的木料,可就解決了工部的燃眉之急。
闌珊道:“那些木料千裡迢迢而來,極其巨大,運送艱難,若要藏匿且避開眾人耳目,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司禮監的偵查何其嚴密,木料才出現在方家就給他們察覺了。若還有其他散落的木材自然也逃不脫,但偏偏沒有其他的發現,所以我猜,木料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翎海,甚至,沒有離開過海沿工地。”
張恒也忙提出異議:“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那麼多木料小山似的,要在工地上,我們可都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見?”
“因為有人把它們藏在了一個非常隱秘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
“不可能,哪裡有這麼大地方去藏一座山?整個翎海都絕沒有這種地方!”張恒篤定地說道。
“有的,翎海沒有,海有。”
闌珊的聲音很輕,但是重若千鈞。
一句話說完,廳內寂靜非常。
半晌張恒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話,你的意思是木料在海裡?哈,要真的在海裡,此刻早不知隨著海波飄蕩到哪裡去了,更加無法可尋。”
突然溫益卿低低地說道:“這會兒是冬天,河堤下麵的海潮沒湧上來,都堵在另一側的深灣子裡……”
這一句,正是闌珊複述的海沿工地上那老工人的話。
溫益卿說完抬頭盯著闌珊:“難道你的意思是……”
直到這時候,兩個人的目光才短暫地碰在了一起。
闌珊垂了眼皮:“正如郎中所說。若無意外便是如此。陳大人身死之時,右手向前指著西北方向,仵作以為這是逃生的姿態,可卻忽略了,這其實是陳大人臨死給出的訊息,他不是逃生,而是用最後一絲力氣告訴我們,木料藏匿的地方。小顧聽到江大人跟我說的話,應該也是有所猜測,所以才跑去河堤,卻給殺人滅口。等天亮之後,派人即刻前去工地另一側的海灣,就知道是真、是假……”
闌珊一口氣說到最後,再也忍不住,俯身咳嗽了起來。
溫益卿還在震驚之中,張恒也緊皺眉頭似乎在思索。
趙世禛卻站起身來,他走到闌珊身旁,單手在她腰後輕輕一攬:“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回去歇息罷。”
闌珊感覺那握在腰間的手輕輕地緊了緊,她想躲開,又沒有力氣,就隻低頭道:‘殿下,這裡沒有我的事了,我、也能撐得住,就不在此處叨擾,我還是回造船局去。’
趙世禛瞥她一眼,卻仿佛沒聽見這句,隻看向外間。
高歌走了進來,笑道:“忘了說,方才江所正來了,說是探望舒丞的,此刻隻怕等的不耐煩了,舒丞快隨我去吧。”
闌珊聽說江為功來了,倒是喜歡,忙先隨著高歌出門去了。
趙世禛走到門口,目送高歌陪著她往後去了,才回過頭笑道:“張公公,溫郎中,我們來商議一下這件事兒怎麼了局吧。”
張恒臉色不定:“雖然小舒說的有頭有尾很有道理,但畢竟不知那木材是否在灣子裡。現在說了局是否為時過早?”
溫益卿卻道:“殿下是否已經派人去看過了?”
趙世禛笑了聲道:“不瞞兩位,的確派了水工去查探了,你們猜結果如何?”
榮王殿下笑的玉麵生輝,這神色已經說明所有。
張恒瞪圓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的神仙老祖菩薩,真的叫小舒說對了嗎?”
趙世禛轉頭看向溫益卿:“溫郎中之前一直不肯鬆口,原因不過是因為工部丟失了佳木的虧空,如今佳木失而複得,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商議結局了?”
溫益卿半垂著臉,過了會兒才道:“既然木料有所歸,一切自然好說。”
他慢慢地轉頭看向門口,似乎想看一眼那個人的影子,但是她早就走了,隻有十四的皓月灑落漫天清輝,月光照在門口的白色石階上,顯得那樣清冷刺眼。
作者有話要說: 阿禛:我的人真是熠熠生輝
小溫:殿下的章蓋了嗎?
阿禛:突然有點慌
小溫:嗬嗬噠
這是一氣嗬成的一更君~
若無意外,每天會保證二更,如果有三更君會提前預告,沒有預告就是莫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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