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撫人並非榮王殿下的擅長和所願,但麵對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舒監造,趙世禛仍大發慈悲地說:“不用擔心,已經解決了。”
舒闌珊不知“解決”是什麼意思,但趙世禛聽似冷漠的聲音裡卻明明帶著一絲奇特的安撫之意。
“本王說留你性命,就不會出爾反爾,”趙世禛意有所指的,自然是因為沒有忘了她先前的“臨死遺言”:“知道想要你命的是誰嗎?”
舒闌珊遲疑:“不知道。”
“那可知他們為何殺你?”
“據說……是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他低笑:“本王雖然有心放過你,卻還有人不放心呢。”
舒闌珊低下頭,真切地歎了口氣。
她愁腸百結,非常無奈。
趙世禛卻忽然覺著有趣:既然逃不脫,那……何不再拉她一把。
“去年修堤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謀劃,或許可以說,黃琳的貪墨跟他們逃不脫關係。”趙世禛忽然說。
舒闌珊愣了愣,然後舉手捂住耳朵:“不不不,彆說了!我什麼也沒聽到!”
她正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才招惹殺身之禍,先前好不容易才在趙世禛這裡得了命,如今若還再知道的更多,豈不是不知道會怎麼死了?!
趙世禛看著她抗拒的模樣,更加愜意:“舒闌珊,你覺不覺著古怪?既然去年修堤就有他們插手,那他們對黃琳的貪墨之事自然十分明了,為什麼不立刻向上彈劾楊首輔用人不明?反而要多等一年用毀堤的法子?豈非多此一舉?”
舒闌珊雖然不容許他的任何聲音躍入耳中,但這車內實在太安靜了,又或許趙世禛的聲音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魔力。
“是啊,為什麼?”她呆呆地放下捂著耳朵的手,像是上鉤的什麼呆頭魚,隻顧吃美味的餌,忘了危險。
趙世禛唇角微挑:“楊時毅的勢力根深蒂固,皇上又格外信任他,區區一個中飽私囊的罪名如何能夠撼動他,何況若真的給彈劾,他也可以隻推到黃琳身上。但若是堤壩給毀,百姓受災,這自然不僅僅隻是一個貪墨就能輕描淡寫過了的,皇上平日最恨不作為的貪官,再加上百姓受害,自然不是把黃琳摘出去就能撇清的,必然會遷怒楊大人,這就是他們謀劃深遠一擊致命的好計策。”
匪夷所思,舒闌珊慢慢睜大雙眼,這官場上的事情實在太過險惡了,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因為太過震驚,竟忘了自己不想參與其中的本願。
“另外,”趙世禛玩味地看著她:“還有一件事,他們說跟本王一路,卻又不是太子的人,你猜他們到底是誰?”
不知不覺中,舒闌珊已經給他的思維帶著走。
她認真想了半晌,忽地脫口問道:“如今的東宮太子妃是不是鄭適汝?”
趙世禛猛然抬頭。
當今的太子妃的確是國公府的鄭大姑娘,閨名就叫做適汝。
讓趙世禛內心暗震的是,舒闌珊提起鄭適汝時候的口吻。
是一種無法假裝的自然而然的熟稔,就像是提起了一個很久沒見的“普通”人。
按理說著手開建,是要跟縣官知會一聲的,可闌珊就是怕撞見趙世禛,所以特免了這一條。
橫豎縣官也並不上心這些事,有關監造的種種多都放手給她料理。
沒想到她不去就山,山卻
來找她了。
闌珊一怔之下忙行大禮,葛梅溪也跟著跪了地。
趙世禛緩步上前示意眾人起身:“本王聽聞此處正開建縣學,這是事關百年之計的大事,所以特來看看。”說著瞥向葛梅溪:“這位便是葛知府的公子嗎?果然是年少風流,生得一表人才。”
葛梅溪忙道:“王爺謬讚了,小子愧不敢當。”
趙世禛微笑:“不必過謙。有子如此,是葛知府的福氣。”
闌珊正在旁邊豎著耳朵聽動靜,若不了解這位榮王殿下的為人,隻聽這幾句的待人接物,還以為是什麼親切和藹人物呢,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她正在內心腹誹,不妨趙世禛轉頭看向她:“舒監造,又見麵了。”
舒闌珊袖著手低著頭,隻顧應承:“是是是。參見王爺千歲。”
趙世禛繼續說道:“昨日在舊溪草堂,本想載你同回,為何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自己走了?”
闌珊覺著這話略怪,他們之間又沒熟絡到這種地步,怎麼榮王殿下的口吻裡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親密?
忙道:“小人哪裡敢跟王爺同行,何況舊溪草堂跟鎮子相隔不遠,不敢勞煩王爺。”
趙世禛淡淡地一笑:“這話本王不愛聽,上次你睡在本王身旁的時候,怎麼就不怕我勞煩了?”
闌珊感覺有人拿了根棒子當頭打了自己一下,幾乎讓她跳起來:“王爺!”
趙世禛這句話的歧義太甚,幾乎讓闌珊自己都誤解了,竟忘記自己在馬車上睡過去一節。
她身側的葛梅溪更是駭然地瞪圓了雙眼,呆若木雞地看著趙世禛,然後又轉向舒闌珊,目光閃爍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世禛倒像是沒事人般,淡淡地說道:“本王有件正事要同舒監造說。葛公子先自便吧。”
葛梅溪如夢初醒:“……是。”拱手行禮,臨行又眼神複雜地看了看闌珊。
此刻闌珊總算拐過彎來:“殿下金枝玉葉,身份尊貴,何必說那些容易引人誤會的話呢?”
趙世禛問道:“你指的是什麼?”
闌珊抬頭看他:他是真不懂還是故意戲弄人的?
可看榮王殿下一臉玉潔冰清,冷傲中帶些矜貴的,倒不像是故意作弄人,莫非他方才那句話真的隻是無心的?
闌珊自認倒黴地低下頭:“算了,沒什麼。”
趙世禛嘴角微動,卻仍淡聲道:“你大概已經知道本王歇息在縣衙了?”
她老老實實而惜字如金地回答:“是。”
“那為何未曾來拜見?”
“這……小人自忖職位低微,若無傳召,萬萬不敢貿然打擾殿下。”
“是不敢,還是不願?”
“當然是不敢。”
趙世禛負手一笑:“你好歹也是本王看中的人,膽子比那老鼠還小,若是本王把臨縣跟淳縣河堤再造的工程交給你,不知你可有膽量接受?”
闌珊本正凝神靜氣地聽著趙世禛的一言一語,隨時準備應對,突然聽了這句,卻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
“臨淳兩縣河道上的人都給本王砍了腦袋,一時沒有那麼多合適的人調任填補,”趙世禛止步回頭看她:“所以本王問你,在兩縣的任命正式抵達之前,你能否擔當臨淳兩縣的河道監管,負責兩縣的河堤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