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雨霽領了闌珊出外,向皇帝稟明,她挑的是龍紋甲。
皇帝略有點意外,卻也笑道:“好眼光。”
雨霽建議說道:“皇上,那放著龍紋甲的青銅匣子有些沉,不如換一個輕點的箱子,派人送到舒丞的府邸吧?”
皇帝點頭:“你去辦就成了。”
這邊楊時毅又跟闌珊叩謝了恩典。這才雙雙退出殿內。
有小太監來領路,闌珊跟在楊時毅身後緩步往外而行,走了片刻,實在忍不住笑聲喚道:“大人……”
楊時毅腳步不停,也未回頭,隻淡淡地:“怎麼?”
闌珊說道:“大人,皇上已經下旨赦免了榮王殿下,您、知道這件事兒嗎?”
“本官也是昨夜才知道的。”
闌珊愕然而忐忑:“那、大人為何不跟我說一聲……”
話音未落,就知道自己造次了。
她並沒有把進宮給趙世禛求情的事情跟楊時毅透露,而以楊時毅的身份,當然也不可能巴巴地告訴她趙世禛轉危為安的消息。
果然,楊時毅道:“你心中所打算的事情,可曾跟我說過嗎?”
闌珊低下頭。
楊時毅又道:“你可知你今日隻是運氣好?皇室內部的事情,豈容你一個九品小官插嘴,何況皇上最討厭彆人插手自己的家事。”
闌珊不能反駁,便低聲說:“我、我隻是沒有彆的辦法……”
楊時毅卻忽然問道:“你當初為何選擇留在工部?”
闌珊倉促看他一眼:她當然想留下來為趙世禛做點事情,可這話萬不能跟楊尚書說。
可她不說,不代表楊時毅不知道。
楊時毅道:“那時你問我如何挽回聖心,你就是為了在聖孝塔上做一做手腳,好替榮王殿下脫罪,是嗎?”
今日楊大人的態度似乎格外冷硬些,不是素日裡和風細雨不動聲色的了。
闌珊越發氣虛,小聲道:“殿下是給冤枉的。”
“那也跟你無關。”
“跟我有關……”她的口氣雖軟,卻很堅決。
楊時毅看她一眼,倒也無語。
過了片刻,眼見將到宮門,楊時毅才又說道:“我隻再問你,你方才在聖前說,士為知己者死,你真的當榮王是你的知己嗎?”
“是、是。”
“那他……榮王殿下又把你當做什麼?”
闌珊的心一顫。
不管是什麼,總之絕不會是知己。
楊時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好自為之吧。”
他們來的時候,是一塊兒的,往回走,楊大人卻把自己的得力下屬拋在了宮門口,自己先去了。
闌珊看著他端直的背影覺著,楊大人好像是生氣了。
是因為自己貿然在禦前給趙世禛求情嗎?
但是以他這樣縝密的性子,又怎麼會得知趙世禛無恙的消息而絲毫也不透露給她,除非是故意的。
闌珊想了半晌,嘀咕道:“我還生氣呢!早點告訴我又能怎麼樣?能掉了你尚書大人的架子嗎?”雖知道楊大人怕是自有考量,但背地裡腹誹幾句卻也無妨。
想到自己在禦前絞儘腦汁地說那些求情的話,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腮。
楊時毅先一步回到了工部。
溫益卿正自軍器局回來,到了部堂的院中,將軍器局研製弩機的進展說了一遍。
楊時毅淡淡道:“隻要告訴我最後的結果就行了,中間如何,你自盯著,不必事事回稟。”
溫益卿發現他的臉色跟平日仿佛不對,又知道他今日是帶著闌珊去麵聖的。
如今竟一人回來。
忍不住問道:“大人,今日麵聖可順利?”
楊時毅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溫益卿想了想,不便多問。
正要退下,楊時毅道:“你想說什麼?”
溫益卿沉默片刻:“舒闌珊先前求辭官,大人心裡其實根本不想讓他走的,是麼?”
楊時毅的眼睛微微眯起:“嗯?”
“榮王殿下給誣告,此事傳遍京城,人人都以為殿下危殆,可是大人心中應該自有考量吧。大人明明知道皇上對於榮王,是外嚴而內寬的,不至於因為此事就降罪。”
楊時毅聽著溫益卿的話,眼中流露出激賞之色,一笑道:“不愧是益卿,對於局勢看的比大多數人都清楚。”
得了首輔大人誇獎,溫益卿卻毫無自矜之色,仍是麵色如常道:“益卿不敢,畢竟先前傳的風雨飄搖,什麼夤夜開城罪涉反叛之類……其實直到聖孝塔大放佛光的時候,我才終於肯定榮王殿下無事。”
“那你又為何說本部堂不想讓舒闌珊走呢,明明本部堂已經許舒丞辭官,是舒丞自己改變主意的啊。”楊時毅微笑。
溫益卿看著對方幽深的雙眸:“大人這欲擒故縱的法子很是高明,恐怕舒闌珊至今也不知道,其實不是他要留,而是他根本沒有走的機會。大人之所以主動提答應他辭官,不過是因為知道,舒闌珊為了榮王殿下的事絕不會就這樣離開,大人故意不告訴他榮王終將無事,不過是以退為進,推擠他甘心情願留在工部,並杜絕他以後再萌生退意的隱患吧。”
“哈哈。”楊時毅笑的眉眼生輝,“益卿,你把本部堂看的如此之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溫益卿道:“我也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大人對他如此看重。”
“怎麼,益卿是察覺到危機了嗎?”楊時毅揚眉,唇邊有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是因為看出了闌珊才能的確過人,覺著自己將被比下去了?”
“大人知道我不是那種妒賢嫉能的人。工部有出色的人才,我更高興。”
“其實不管外頭的人如何猜忌,我還是知道你的……”楊時毅的臉色稍霽,微笑道:“闌珊先前屢次冒犯你,你若是想要懲治打壓,大可以借機發作,但是你非但沒有,反而在公主殿下麵前也否認闌珊動手的事實。這已經是看出你心胸寬厚,能容人之雅量了。”
溫益卿一時沒有說話,片刻才悻悻道:“可我竟不知道,他既然身負絕世才華,為什麼性格那樣……難以相處。”
不,溫益卿話一出口就覺著不對,平心而論,闌珊的性子並不難相處,恰恰相反,她對其他人都極好脾氣,比如先前給西窗責罵卻不發一聲,倒並非單單因為西窗是趙世禛的人的緣故,工部內部也有很多人對她持有異議,但闌珊極少辯解,就算聽見有人背後非議,她也並不惱怒,也絕不會主動上去辯解。
唯獨對他!
唯獨跟他相對的時候,針鋒相對,分毫不讓,甚至……那天闌珊揮掌打他的時候,溫益卿明顯地看到她眼中的殺氣!是真的想要他死啊……
還有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旁邊的楊時毅仿佛聽見了溫益卿的心聲:“對了,那天闌珊對你動手的時候,她好像說了句什麼話?”
溫益卿心頭一動,終於垂眸道:“也沒什麼,無非又是罵了我一句而已。”
楊時毅凝視著他,未必全信這句,卻也並沒有再問。
突然溫益卿道:“尚書,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
“為什麼舒闌珊,跟我像是八字不合、前世宿怨一般?我並不是故意針對他,有時候也想跟他好好相處,可總是適得其反,事與願違的。”
楊時毅笑了,向來內斂的溫郎中,這會兒也是苦惱的沒有法子了,所以想跟自己取經嗎?
“你為何不親自問闌珊。”終於,楊時毅回答,“開誠布公的談一談,比問局外人要好的多,也更容易解決症結。”
闌珊那邊兒,雖然給楊時毅扔下了,但是因為從雨霽那裡得了實信,這在心口上壓了大半個月的石頭總算不翼而飛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工部的路上唇角都是上揚的,隻在進公事房的那瞬間,笑容才忽然消失。
原本她所坐的圈椅上多了個人。
闌珊皺緊眉頭:“溫郎中?”
溫益卿居然在自己的房中,坐著她的椅子,莫非是走錯房間了嗎?
溫郎中的臉色卻是平常:“舒丞,請坐了說話。”
闌珊左顧右盼,想找個人來問問這是什麼情形,溫益卿卻道:“我有話問你,不想爭執,畢竟有些事情,說開了最好。”
聽了這句,闌珊才後退一步,在旁邊的圈椅上落座:“郎中想說開什麼?”
“你為何如此針對我。”
“我以為郎中知道。”她看向彆處,唇角多了一絲譏誚。
“我更願意聽你親口告訴。”
“你真的想知道?”闌珊總算看向溫益卿。
溫益卿的神色異乎尋常的平靜:“不錯。我想聽你告訴我,實話。”
之前給掌摑留下的痕跡消失了大半,嘴上那殘存著的幾處傷就格外醒目。
若是換了彆人,若他真正狼心狗肺,吃了那樣的虧,應該會……睚眥必報的吧。
但他竟沒有。
闌珊又想起日前他挺身而出擋下西窗之事。
也許,的確該跟他好好地說道說道了。
闌珊低頭整理了一下思緒:“郎中該知道,榮王殿下這次見怪於聖上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