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早的,趙世禛叫了西窗進去伺候。這時侯闌珊才剛醒,一頭青絲還散著拖在床邊,如同黑色的雨瀑一般。
西窗偷偷往內瞅了眼,隱隱瞧見她起身,正抬起手臂整理衣襟,玲瓏皓白的腕子在床帳內側若隱若現,像是一幅活動的畫兒似的,西窗竟忍不住心跳加快。
闌珊匆匆把衣裳整理妥當,忽見西窗在外頭,臉上就湧出薄紅來,垂眸不敢跟他對視。
趙世禛笑道:“你還不來洗臉,要不要去大理寺了?”
闌珊這才急忙過去洗漱了,趙世禛卻跟在她身後,不停地扯扯她的衣角,又拽她沒綰好的頭發,闌珊忍不住推他:“殿下彆鬨。”
趙世禛又見她的腰帶沒有係好,便從後將她環住:“你就這麼慌裡慌張,丟三落四的,倒是讓我不放心讓你在外頭奔走。”
闌珊平日裡自己行事其實很有章法,隻不過頭一次在這鎮撫司裡跟他相處了一夜,又見了西窗,那種窘迫感自然不必多說,心慌意亂之餘就有些手足無措。
豈不知西窗瞅著兩人,那顆心越跳越快,也不知為什麼,隻看著趙世禛低著頭同闌珊說話,闌珊一言不發俯身悶聲洗臉,他就莫名地覺著有些臉紅。
明明他也沒做什麼,可就是有一種奇怪的害臊,但又隱隱地有一絲甜意,是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
趙世禛卻也知道闌珊心思,便沒大多逗她,回頭看西窗立在後麵,看的眼睛直直的,臉上還有些微紅的,趙世禛皺眉道:“你還不去傳飯,在這裡乾什麼?”
西窗跳了起來,轉身跑了出去。
闌珊本不想在這裡吃早飯,奈何趙世禛不肯放她這麼走,於是吃了半碗紅棗粥,些許小菜,半個銀絲卷子,趙世禛又拿了一塊酥脆撒著芝麻的胡餅,撕了兩塊,逼著她吃了。
見她吃的差不多了,趙世禛替她抹去唇角的芝麻粒,問道:“這兩天你的藥都吃了?”
闌珊道:“一直吃呢,沒丟下。”
趙世禛道:“先前跟你說過,要換個人到你身邊,今兒就帶了他去吧。”
“是誰?”闌珊忙問,又道:“小葉呢?她怎麼樣,殿下好歹讓我去探探她呢?”
趙世禛道:“她現在不在王府,有個醫術高明的前輩照看著,你不必擔心。”
闌珊隱隱猜到興許飛雪的情形不是“散功”那麼簡單,否則的話,趙世禛不必把人送走,也不會不讓她見。
趙世禛見她臉上透出擔憂之色,當然不想讓她擔心,便故意道:“對了,你也可以選一個,我身邊的人你要誰都行。”
闌珊聽了這句,才驚訝起來:“什麼?”
趙世禛慢悠悠地說道:“或者,把西窗給你?”
闌珊睜大雙眼:“這……殿下當真的?西窗自然是好,隻不過他是殿下最貼身的人,我也不好奪愛。”
趙世禛笑道:“你縱然要他,我也不會給你,他做事兒還可以,但不會武功,有時候又糊裡糊塗的,給了你如何了得?”
說到這裡,便揚聲道:“鳴瑟進來。”
話音剛落,就見鳴瑟悄然無聲地走了進來,上前躬身:“主子。”
趙世禛道:“從今日起你跟著小舒,替我好生看著她,聽她的吩咐。”
鳴瑟依舊的一點兒詫異表情都無,安靜地答道:“是。”
闌珊卻震驚於趙世禛竟把鳴瑟撥給自己,這個少年的武功她是見識過的,而且心性也敏捷,但畢竟是趙世禛跟前的要人,就這麼給了自己用……
她正有些惶恐地要站起來,又給趙世禛一把摁了下去。
趙世禛微微一笑,又對闌珊道:“昨晚上那件事,讓鳴瑟去做,你覺著怎麼樣?”
闌珊還有些暈暈的,竟忘了是什麼事,呆呆地問:“什麼?”
趙世禛笑道:“姚升提的那件,這麼快忘了?”
闌珊一震,這才想起他說的是“男扮女裝”那一件,當下瞪大眼睛仔細看向鳴瑟。
之前雖時常跟鳴瑟照麵,可闌珊自然不敢用力盯著這少年瞧,印象裡是個清秀纖瘦的人,現在細看,卻見他五官生得十分精致,加上因為年紀不大,個頭也不高,頂多比自己高上一些些罷了。
要是上了妝的話,隻怕還真的是個美人兒呢!
闌珊苦笑道:“這自然是好的,可就怕……”
“怕什麼?”
闌珊小聲道:“怕冒犯了……”
畢竟對於男子而言,男扮女裝這種事情,若非非常時期,是很難叫人接受的,沒有男子願意扮作女人的樣子,自古以來這甚至是一種羞辱人的行徑。
趙世禛道:“你要是怕冒犯他,那就不要去做,若是想做,就彆那麼多顧慮。”
闌珊聽了這句,卻有些醒悟,忙又站起身來:“我明白了。”
趙世禛一笑:“去吧,不拘讓什麼人去犯險都成,隻你不行。”說到最後四個字,臉上的笑就收了起來,顯得極為肅然。
若按照以前,此刻闌珊該向他行正經官禮的,但聽了這句,卻隻向著趙世禛嫣然一笑:“知道了。……你放心。”
本是要叫“五哥”的,但畢竟鳴瑟還在跟前,她的臉皮到底還沒有練到當著人的麵兒就秀這些親密舉止的。
當下隻後退兩步,才轉身往外去了。
鳴瑟向著趙世禛行了禮,轉身隨著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門,正遇到西窗捧了茶來,見狀忙道:“要走了嗎?也不喝了茶?”
闌珊這會兒滿心都是大理寺那樁案子,便笑道:“還有急事,改天。”
鳴瑟也跟著她往外走,西窗起初以為鳴瑟是送她的,走了兩步又覺著不對,回頭道:“你去哪兒?”這邊問著,那邊鳴瑟卻頭也不回地跟著闌珊去了。
出了鎮撫司,鳴瑟本是要騎馬的,闌珊道:“你過來跟我乘車,我有話同你說。”
當下兩個人都上了馬車,闌珊略一想,就把采花賊案子一事告訴了鳴瑟,連同細節也沒瞞著,又說了姚升提的那計策,且說且留神看鳴瑟的反應,如果他皺眉不悅或者出言拒絕,那自然得另外想辦法。
誰知直到闌珊全都說完了,鳴瑟還隻是那副淡然無波仿佛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
闌珊拿不準他的意思,試探問:“你聽見我說的了?”
“嗯。”鳴瑟答應。
“那、那你願不願意……”
“可以。”他的表情,像是闌珊提出的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闌珊苦笑:“鳴瑟,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是說你扮女裝,做誘餌引那采花賊,且可能遇到危險。”
鳴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怎麼?”
闌珊目瞪口呆。
鳴瑟一臉的淡然自若,道:“主子讓我跟著你,這種小事又有什麼可多說的?很沒什麼大不了。”
直到馬車停在大理寺門口,闌珊還沒從這種震驚中蘇醒過來。
大理寺之中,姚升聽說她到了,一路飛奔出來:“小舒小舒!你可來了。”
正要去握闌珊的手,突然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冷意從旁邊傳來,姚升轉頭一看,瞧見抱著雙臂站在闌珊身側的鳴瑟。
姚升的手奇異地僵了一僵,到底沒有握下去:“這、這不是當時跟在榮王殿下身邊的……”
闌珊笑著在姚升的手背上輕輕地摁了一把:“姚大哥,我正有要緊的話跟你說。”
姚升反應過來:“好好,快到裡麵說話!”
昨兒晚上葛梅溪來到之後,同姚升說了闌珊所推理的五行殺人種種,姚升聽著,兩隻眼睛瞪得滾圓。
原來,的確如趙世禛所說,這件案子背後,有一位高人出麵指點,也看破了凶徒是按照五行法子挑選受害之人的,所以那天姚升才帶人在西坊一帶轉悠。
隻可惜畢竟人力有限,而凶徒狡猾非常,到底是防不勝防的給他得了手。
姚升昨晚上聽葛梅溪說闌珊也看破其中訣竅,恨不得立刻把闌珊請到跟前兒,跟她細細再商議這案子後續如何料理,隻奈何他從葛梅溪口中得知闌珊去了北鎮撫司,自然是給趙世禛請了去,他姚寺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北鎮撫司要人,隻能苦哈哈地等著罷了。
如今總算把她盼了來,立刻將自己所知的儘數告訴了闌珊。
闌珊道:“姚大哥不要著急,昨兒你跟我說的那計策倒是不錯,我已經……”
姚升大驚,又驚又喜:“小舒,你肯了?你……”
闌珊看他雙眼中透出感激之情,才知道他誤會了,忙道:“不不,姚大哥,不是我!”
姚升呆住,不知還有什麼好人選。
闌珊咳嗽了聲,看了眼旁邊的鳴瑟。
姚升順著看過去,才總算心領神會,一時冒出熱汗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舒,之前的話原本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了,你可、可千萬彆告訴榮王殿下啊。”說到這裡,突然虎軀震動,整個魂飛魄散地問:“殿下把這位、小兄弟給你帶了來,總不會是已經知道了吧?”
闌珊也不好意思說趙世禛太機警,自己才說了一句他早猜到了來龍去脈,當下隻含糊道:“不不,殿下隻知道計策不知道彆的,不然哪裡會讓鳴瑟來幫忙呢?”
姚升聞言,總算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闌珊便又問道:“姚大哥,那位背後指點的高人是誰?他也知道凶手最後犯案的地方在東邊嗎?”
姚升點頭:“不錯,已經知道了,且也跟你一樣,也推出了凶手所選擇的人姓裡一定帶有‘木’。至於他是何人……稍後哥哥再告訴你。”說到這裡,姚升似乎感覺到鳴瑟瞟了自己一眼,他忙笑道:“對了小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雖然知道凶手選擇的地點跟可能的人,可畢竟東坊太大,就算把五城兵馬司的人都調動了,再加上順天府跟大理寺的人,隻怕也難保萬全。”
闌珊道:“東坊雖大,但姓氏裡帶有‘木’的,隻怕不會多到哪裡去,順天府應該有戶籍簿子,姚大哥可去查過嗎?”
姚升臉上露出讚歎之色,道:“真不愧是小舒,我早點兒跟你通氣就好了。這法子我是前日才想到的,昨晚上連夜從順天府把戶籍簿子取了來,幾個人看了一宿,圈定了十四個帶‘木’的姓……論戶嘛,也有二三百戶,還沒徹底弄清楚呢,所以哥哥在犯了難。”
說話間姚升把篩選出來的名單給闌珊過目,闌珊接過那張紙看去,見是:李,楊,林,木,樸,權,朱,杜,梅,宋,柯,査,柳,梁。
果然是十四個姓,一晚上從東坊上千戶籍裡找到這些,其中又有一眼看去頗難察覺的“朱,查”等,已經算是很神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