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梳著朝雲近香髻,左右各簪著一支如意雲頭紋玉釵。
身著雪狐毛嵌邊的天青色比甲,裡頭是淡青窄袖絹紗夾衣,素色暗紋雲綾錦的褶裙,方才在外頭已經褪了披風,整個人顯得身段綽約,秀麗超逸。
上前行禮完畢,皇帝問道:“你怎麼來了。”
容妃伏身道:“臣妾原本是在坤寧宮,路上看到有太監們慌裡慌張的說是太子妃在這裡暈厥了,臣妾不知怎麼樣,就趕緊過來看看。”
皇帝道:“哦,是為了這個。太子妃做錯了一件事,讓朕很不喜歡,故而罰她在門口跪了會兒。”
容妃疑惑地問道:“太子妃向來行事規謹,且又體貼上意,不管是皇上還是皇後都甚是稱讚憐愛,今日卻不知做了什麼惹皇上如此動怒?”
皇帝哼了聲,說道:“可知越是素日裡看著規矩老實的人,越是容易鬨出天大的亂子。”
容妃眉頭微蹙,並沒有立刻答話,卻轉頭看向旁邊的闌珊。
闌珊原本雖是跪著,卻是直著身子跟皇帝說話,聽容妃進內,不由地早低下了頭。
容妃打量著她:“這位是……”
皇帝道:“這是工部決異司的舒闌珊。容妃先前沒見過吧。”
容妃笑道:“果然沒有見過,但是雖未見人,卻早聽說這位舒大人的名頭了……”說話間不停地打量闌珊的眉眼,道:“臣妾早就聽人不住口的說這位舒大人,還說他相貌清秀,舉朝之中風儀超絕之人,除了楊首輔大人跟溫駙馬外,便數他了。”
皇帝笑了笑:“今日容妃既然見了,不知你覺著如何?”
容妃微微欠身,說道:“向來都隻是見麵不如聞名,如今臣妾看來,卻也有聞名不如見麵之感。這位舒大人非但風儀極佳,卻更是出人意料的年輕。之前就聽聞他在工部極為得力,後來皇上又特命他負責決異司,真是個前途無量之人啊,以他之能,看著倒像是可以跟溫駙馬一爭高下似的。”
皇帝輕笑出聲。
容妃道:“怎麼皇上……莫非覺著臣妾說的不對?”
皇帝說道:“這個人的確還算可以,就是跟太子妃一樣,都太喜歡自作聰明胡作非為。”
容妃詫異地看著皇帝。
皇帝端詳著容妃,過了半晌,才長歎了聲:“你先去看一看太子妃吧,瞧瞧她是怎麼樣了。”
容妃略微遲疑,終於領命,退後兩步出殿去了。
在容妃去後,皇帝看著闌珊道:“怎麼,你在容妃麵前不敢抬頭?”
闌珊不能回答。
皇帝道:“你們自以為很聰明,可以把世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為了一己之私,牽連這許多人下水,你們真的以為,堂堂的榮王妃便是你們拿來嬉戲之物嗎?是你們說得到手就得到手、似探囊取物般的東西嗎?這是要記入皇室宗祠的,是要記入史冊傳承百代的!你們卻用偷梁換柱,冒名頂替的法子,將皇室的大統跟規矩視若無物,就光是這個,就該讓你們死上千百回!”
闌珊雙眼湧出淚來,不能抬頭。
皇帝說道:“朕知道先前容妃召見過你,怎麼,沒有給識破你是不是很得意?”
“皇上,我絕對沒有此心!”
皇帝道:“你沒有此心,卻有這種膽子做的出來。太子妃是一個助力,榮王又是另一個,是不是?”
淚已經衝出了眼眶,闌珊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不是。”
“不是?”皇帝冷笑:“太子妃是你脅迫的,榮王難道也是你脅迫的?你不用花言巧語,朕早就知道,原先你並沒假冒鄭衍之前,榮王就跟你多有苟且,太子妃想你偷龍轉鳳,榮王隻怕是巴不得吧!所以他跟太子妃一唱一和,主動想要求娶。真是天/衣無縫的好計策啊。難為你們怎麼想出來的。”
皇帝說完了,又笑了幾聲:“朕的這幾個兒子,真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老大被貶為庶人卻賊心不死,逆竄於外,蠢蠢欲動,太子吧倒是宅心仁厚,隻可惜太仁厚了容易給人玩死了也不知道,老五本是個可造之材,當年容妃之事後本以為他會越發的自矜懂事些,卻沒成想,到頭來栽到你的手上,他跟他的大哥倒也是不遑多讓……”
闌珊的淚如雨下,心痛如絞。
聽皇帝說到這裡,闌珊才顫聲道:“不是!……榮王殿下不是那種大逆不道的人。”
皇帝道:“可是在朕看來他就是!連榮王妃的位子他都可以拱手送人,他日這王位呢,還有朕的位子呢……焉知他會不會利令智昏,做出更令人發指的行徑。哼,當初是他母妃連累了他,如今看來,他卻也不怕連累他的母妃!”
“皇上!”闌珊大叫了聲,俯身倒地:“皇上,榮王不是那種人,皇上當然知道他的心性,又何必因為一時盛怒說出這般誅心的話?!”
“是話誅心,還是做出的事更誅心?你們不怕誅心,卻因為你們所做誅心之事來質問朕嗎?你們若是規規矩矩的,又何至於今日?!”
皇帝果然動怒了,聲音之大,連在外頭的雨霽都的明明白白。
雨霽的身旁站著的,卻是才來不久的首輔大人楊時毅。
楊時毅如玉的臉色依舊平靜,就仿佛此刻乾清宮塌了,他都依舊會八風不動。
而在雨霽身後的卻正是張恒,因為跟闌珊相識,翎海之事讓他記憶猶新無法磨滅,張恒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他也不是楊時毅一樣鎮定的人,此刻臉色如土的,忍不住想要詢問雨霽的意思:“公公……”
雨霽歎了口氣,瞥了眼旁邊麵沉似水的楊時毅,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彆出聲,就看皇上發落吧。”
此時,皇帝胸口起伏,卻又盯著闌珊啞聲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給計成春蒙羞。”
闌珊原本就已淚流滿麵,聽了最後這句,越發的哽咽難忍。
光可鑒人的琉璃地麵上,早就淚水淋淋漓漓。
終於,闌珊流著淚道:“皇上知道,臣女是如何落到這一步的嗎?”
皇帝瞥著她:“你想說什麼?”
闌珊道:“臣女本來也想規規矩矩的,本來……當初也能安分守己的嫁人,但是卻因為一場無妄之災,讓我成了無家可歸之人。皇上聖明,既然連我是計成春之女都知道,難道就沒有查問過當年之事?難道皇上真的對當年的那場災劫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