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幾聲清脆鳥鳴在林間盤旋,又自由自在地飛過隱匿在重重林木間的小道。
盛安走在林間小道上,沒有像平日那樣借用傳送陣回到宗門,反而不用靈力,一步一步從遺跡出走出,順著記憶前行。
他走到了一處山崖下。
這山崖十分陡峭,猶如一麵巨大屏障屹立於天地之間,像極了正派淩然的擎天柱。若他還是個孩子,定會心潮澎湃,拜倒在這無名山崖的風姿下。
山崖依舊未變。
可他已然不是那個弱小而愚蠢的孩童了。
盛安左手一揮,一陣聲勢浩大的疾風襲來,卻在刹那間伏在他手掌之下,如同被一頭馴服的猛獸般溫順,片刻便將他送到了崖頂。
盛安慢慢踱步走到崖頂中間,那裡有一個特彆突兀的凹坑,與周圍的平整模樣一點也不搭。
他撩起衣袍,被繃帶纏繞的右手又慢又狠地劃過凹坑邊緣,任由邊緣碎石劃破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的血色像是一把無形卻致命的利刃,剜開了他腦內自以為已經不在乎的記憶。
好疼啊。
疼到連一碗嗆人的迷藥都壓不下。
那日的情景仿佛又重現在盛安眼前。自己喝下了假仙人給的神藥,說是用來調理身體的,可那藥一入口他便覺得昏昏沉沉,不知何時昏迷過去。再醒來時,看到的是插進自己指尖的一把匕首,和拿著匕首神色癲狂的仙人。
那神色他見過,之前村子裡有個叫王二的賭性成癮,竟然賣了妻子女兒換來些許本錢,最後連那些臟透了的本錢也一輸而儘,在賭坊三樓一跳而下,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這仙人此時的表情,和那王二最後下注之時的樣子,又有何不同。
盛安不敢表明他已清醒,隻是咬著牙忍耐從指尖傳來的劇痛,不敢泄出一絲聲響。
他甚至苦中作樂在心中暗道:都說十指連心,今日終於體會到了何為噬心之痛。
那匕首劃開血肉,挑斷經脈,從指尖開始削出白骨。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一副完整的右手白骨已搭落在地,手掌處還覆了片肉皮。
那假仙人見事情順利,更是不加防備地把他拉過去,準備取他另一邊的左手手骨。他的動作幅度不小,心門正好對在了盛安額前。
說時遲那時快,盛安一直默默積累的靈力瞬間催發。他知道自己隻有這一次機會,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瞬間釋放的靈力撐爆了他被藥浸的隻剩絲絲黏連的經脈,直衝他的百會穴去。那假仙人沒想到一個稚子能有如此反擊,下意識拔出匕首捅向盛安心口。
盛安為求一擊致命,整個身體不設防的展現出來,隻是在最後勉強避開了心臟中間,整個人憑借一口意氣吊住殘命。反觀那假仙人,他被盛安所發出磅礴靈力化為一股利刃釘入其百會穴,帶著魚死網破的信念,把他的頭炸成了無數碎塊。
二人身邊皆是紅色蔓延,一時間竟說不上誰比誰更慘一些。
以專門藥浴浸身七年,開始前將曼陀羅汁搗碎成泥加入水晶花汁灌下浸軟經脈,再碎肉取骨,最後輔以秘劑方子和靈力護法,可將奪來之骨與自身之骨替換。
移花接木,是為盜身。
充斥著滿滿血色的記憶在腦內重新翻騰旋轉,與盛安在遺跡中新看到那本書冊的前半部分一一對上。曾經在山崖之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身影仿佛與紙頁上筆畫分明的文字重合在一起,化作漫天寒冷飛雪無情降落,又落入更加縱深的漩渦。
他此時心如木石,腦中好像有呢喃聲暗暗低語。
前幾日在石台後聽到的話此時仿佛毒蛇一般,緊緊纏繞住他的四肢。
盛安何嘗不知,自己右手已廢,與劍道再無可能。無論自己之前多麼耀眼,對劍道再怎麼有天賦,可廢骨就是廢骨,就算走了陣修的路子,又怎能與自己之前相比。
又能在修道這條路上走多遠呢。
一道風聲突的呼嘯而來,盛安心中警鈴乍響,一個錯步避開此擊。但這風聲不像攻擊,倒像是有人怕什麼跑了,情急之下揮出來的劍風。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眨眼之間,一襲紅影強硬地奪走了盛安的視線。來人麵如冠玉,貴不可言,眉目間有股淡淡的傲氣,身量不高,氣勢卻不小,身上穿的是紅衣紅褲金紅靴,豎著高馬尾的也是金鑲玉的紅係帶。
他手執長劍立於崖上,誰人見了不稱一句“鮮衣怒馬少年郎”。
可這少年郎看起來來勢洶洶,可見到盛安之後反而像是被禁了言般不發一言。
這人如烈火樣子的一身紅炫的盛安眼疼,這的不走尋常路的表現更是擾的他心中警鈴聲聲震耳。他細細觀望,發現對麵這人腰間係著一塊金色弟子牌,亮明了此人的身份。
銘劍宗,楚景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