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賞梅宴還有三日的時候,萬賀樓便不再對外營業。
原本住在萬賀樓的客人,在謝彥說明情況,並替他們尋好新的住處後,也都很配合的先搬過去暫住了。
一切準備妥當後,萬賀樓上下所有人,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操辦這場“賞梅宴”。
彆看玄崇在宮裡時,自己把日子過得摳摳搜搜的,但隻要他出宮,沒人敢有一絲怠慢,要不然史上也不會有接一次駕就花銀如流水的說法。
雖然玄崇本人不喜鋪張浪費,而且這次的所謂“賞梅宴”,沒有人是真心想要賞梅,但謝彥卻也不能讓玄崇丟麵子,該有的排場還是得給他安排上,不然誰知道玄崇會不會在心裡給他記上一筆。
更何況這次來的不止玄崇,還有在天下人心中口碑極佳的魏太後。
在硬件上,萬賀樓已經夠排場了,所以不用再耗費銀子去動,謝彥隻在吃食和各種花裡胡哨的名目上下足了功夫。
畢竟這二十萬兩也不是那麼好坑的,總得讓出錢的人在賬上挑不出毛病才行。
賞梅宴當日,玄崇和太後一起擺駕到了萬賀樓,玄崇和玄容一左一右扶著魏太後走到了萬賀樓前麵的雕花走廊前。
由於附近的人都被清了場,所以隻有那些等在雕花長廊兩側的世家夫人小姐和公子,能看到皇家這副“母慈子孝”的畫麵。
因為魏太後說今日的賞梅宴不用穿得太過正式,以免那些世家小姐公子拘謹不能儘性,所以她並未著太後宮裝,隻是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外罩一件藍色鳥羽製成的大氅,發髻上也隻戴了一支玉釵。
因為這些年魏太後幾乎沒有出過宮,自打先帝去世後,除了一些重大場合,其它時候就連那些世家夫人她都不會再召見,終日不是吃齋念佛,就是做“針線活”換錢替皇上改善夥食。
所以在場大部分世家夫人,都許久沒見過她了,而在場那些從未見過太後的年輕人,都被她淡然出塵的風姿吸引了。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魏太後已經四十有七,但看上去卻如此年輕,最多也就三十幾歲的樣子。
而那些曾經見過或是在年輕時就認識魏太後的世家夫人,在看見魏太後時,不覺有些疑惑,覺得魏太後怎麼如今的神態舉止越來越像先太後了。
不過她們明顯對皇上的興趣,大過魏太後,所以也沒去深究。
畢竟今日明為賞梅宴,實則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太後借著賞梅宴的名頭,想要替皇上暗中選妃。
即便自家女兒選不上,不是還有那麼多為了不突兀,而被拉來做陪襯的世家公子嗎,總不會空手而歸,因此陪同自家女兒來的那些夫人,都卯足了勁想要自己女兒好好表現。
玄崇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黑色大氅,裡外全黑,將他那一頭白發及立體冷俊的五官襯的尤為突出,再加上挺拔高大的身姿和帝王自帶的貴氣和威嚴,讓那些世家貴女既懼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在場不少世家貴女,本來今日還有些不願來,畢竟在大部分大啟未婚女子的心中,賢王玄容,才是她們想要嫁的最佳夫婿,隻可惜賢王雖然至今未娶正妻,但側妃已經有兩個了。
而且如今玄容不僅依舊帶著紗笠,身形也比玄崇矮了一些,就連身上的氣勢,也是和玄崇無法比的,兩人站在一處,原本單看風姿卓越的玄容,如今卻有些相形見拙。
那些世家貴女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心說還好今日她們來了,要不然恐怕要被那些不實的傳聞害得抱憾終生。
魏太後目光穿過人群,餘光瞥了一眼沈金戈身邊的謝彥,隨即滿眼慈愛的對沈金戈道:“這位便是金戈的夫婿謝大人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
雖然魏太後說著誇讚謝彥的話,但目光卻始終看著沈金戈。
沈金戈聞言看了謝彥一眼,那一眼,竟蘊含著謝彥從未見過的神色,隨即他就聽見沈金戈道:“太後目光如炬,臣也是這麼認為的。”
謝彥此刻竟有些分不清,沈金戈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發自內心這麼說的,心裡有些五味雜陳,不過麵上還是泰然自若,讓人察覺不出有何不妥之處。
魏太後聽了沈金戈的話後輕笑道:“你啊,和你爹的性子還真是一模一樣,哀家記得以前有人誇讚你娘的時候,你爹就和你現在的神情一模一樣,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隻是說完她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麵色變的有些哀傷道:
“哎,以前一起長大的故人,如今啊,也就隻剩下哀家了,每當夜深人靜時,哀家就在想,為什麼老天那麼不公,讓那些英雄豪傑和絕世佳人,都英年早逝,倒是像哀家這樣的平凡之輩,還在庸庸碌碌的苟活著,真沒什麼意思,哀家現在活著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吃齋念佛,祈求上蒼護佑我大啟萬世昌盛,還有你們這些故人的孩子,都能夠平安喜樂。”
太後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讓在場不少夫人都不由拿出帕子來拭淚,不管虛情也好,假意也
罷,總之氛圍感已拉滿。
這時玄容插話道:“母後,今日我們是來賞梅遊玩的,過往那些傷心的事就莫要提了。“
“容兒說的對,哀家也是老糊塗了,差點掃了各位夫人和孩子們的興致,好了,進去吧。”
太後說完,沒有再讓玄容或玄崇扶她,而是扶著沈金戈的手穿過雕花長廊,進了萬賀樓。
玄崇和玄容還有還有今天來的客人,也跟在她們身後魚貫而入。
太後在主位上坐定後,對和他並排坐在主位的玄崇道:
“萬賀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果然名不虛傳,哀家沒想到,臨老還能看到如此奢華至極的場景,這副景象,真是把皇宮都比的黯然失色了。”
太後此話一出,原本已經開始逐漸放鬆的氛圍,又開始變得緊張起來,這話其中含義何等嚴重,但凡皇上是個疑心重的,這根刺就算是在他心裡種下了。
誰料玄崇卻道:“太後說的沒錯,這萬賀樓確實比皇宮還要奢華,不過這是月之靠自己的本事建成的,彆人也隻有羨慕的份,朕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大啟子民,人人的住所或是所開的店鋪,都能比皇宮還奢華,這樣說明我大啟能人輩出,那麼太後之前說的想要大啟萬世昌盛的願望,或許就有了實現的可能。”
玄崇此話一出,立刻就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好感,越來越覺得以前關於那些不利於玄崇的謠言,是有人故意摸黑他。
魏太後聽玄崇如此說,非但沒有一絲尷尬,甚至還有些欣慰的道:“是哀家狹隘了,陛下胸襟寬廣,看待問題獨具一格,不愧是先帝和鎮國大將軍親自教導出來的,想來他們泉下有知,也會為大啟能有陛下這樣的君主感到欣慰的。”
太後說完,終於沒再一直圍繞故人的話題來聊天,而是帶著一乾人等,去了園子裡遊玩。
雖然說是賞梅宴,但萬賀樓的園子裡,現在被謝彥改造的,幾乎是幾步一景,看得大家目不暇接。
魏太後對園子裡的布置似乎也十分感興趣,所以一時之間竟沒有急著去梅林那邊,而是走走停停,和眾人一道欣賞沿途的景致。
雖然今日來的人裡,有不少人之前也來萬賀樓吃過飯,但對於這個處處透著巧思的園子還是百看不厭,甚至有些貪心的,恨不得將其占為己有才好。
因為大啟對於男女大防,並沒有那麼嚴,所以今日來的公子小姐們,雖然不能聚在一起玩,而是自動各走一邊,但也能遠遠看見對方,這讓正是少年慕少艾年紀的一群年紀人,難免有些心猿意馬。
雖然今日主要是替玄崇選妃,在場也沒人敢和玄崇搶人,但玄崇即便是皇上,管天管地難道還能管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而且玄崇進了園子後沒一會人就不見了,說不定今天來的這些世家小姐,沒一個合他眼緣的,那樣他們不就有機會了。
“兄長,可是嫌園子裡無聊?”正在廚房這邊查看情況的沈金戈,見玄崇突然過來找自己,於是問他。
玄崇如實道:“嗯,難得出宮一趟,為兄也想偷一會懶。”
沈金戈自然知道玄崇這些年的不易,年複一年的被困於宮中,不僅沒有親人相伴,還得處處提防,要是她,恐怕早就瘋了,所以帝王,真不是誰都能當的。
“兄長,這個給你。”
沈金戈想讓玄崇今日能夠短暫的做一回不用隱忍克製的尋常人,便從廚房裡順了三隻雞腿出來,隨即遞了一隻給玄崇,另外還給了一隻給寸步不離跟著玄崇的袁公公。
“多謝表小姐。”袁公公被沈金戈給他的那隻順來的雞腿感動的眼淚汪汪的,他謝過沈金戈後,便給兄妹倆留出空間,不知隱到哪裡啃雞腿去了。
玄崇看著沈金戈偷偷摸摸拿出來的雞腿,不由笑了,隨後兄妹倆一人拿著一隻雞腿,也蹲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裡去啃了。
謝彥來廚房這邊查看情況的時候,跟著他的韓離輕輕拉了拉他,隨後指了一個角落,讓謝彥朝那邊看。
結果謝彥就看見玄崇和沈金戈竟然蹲在角落裡啃雞腿,要不是韓離,一般人還真發現不了。
謝彥看著兄妹倆一改平時的一本正經,不覺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羨慕。
他也沒有打擾兩人,還叮囑萬賀樓的夥計,今日不管看見皇上和沈將軍做出什麼異常的舉動,都當沒看見,更不準說出去。
萬賀樓都是謝彥親手培養出來的人,自然都聽他的,而且沈將軍和皇上都是他們最為敬重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會去說沈將軍和皇上的壞話。
隻是沈金戈才陪玄崇啃完一隻雞腿,羅山就過來找他們了,說是南越的念月公主和北狄的太子都到了。
這兩人本不在這次賞梅宴的邀請之列,但無論是謝彥,還是沈金戈和玄崇,都沒有對他們的到來感到意外。
玄崇和沈金戈他們進了梅林後,就見念月正在太後身邊陪她聊天,而且今日念月竟然沒帶麵紗,露出她那張麵容姣好的臉,不知是不是麵紗戴久了,念月原本有些黑的皮膚,今日也顯得異常白淨。
她的這一舉動,無疑讓那個她可能被毒蛇咬傷臉的傳聞不攻自破。
念月見玄崇和沈金戈走過來,率先起身,先是朝玄崇盈盈一拜,隨即又衝沈金戈挑釁一笑:“沈將軍,好久不見,沒想到我們除了在戰場上,竟然還能在萬賀樓這樣的地方見麵。”
沈金戈卻沒接她的話,而是對跟來的羅山道:“萬賀樓門口清清楚楚寫著南越人不得入內,她為什麼還能進來?”
羅山故作慌張道:“將軍恕罪,實在是她有請帖,末將也隻能讓人放她進來。”
“金戈啊,是哀家邀請南越長公主和北狄太子來的,你就不要為難守門的人了,哀家是覺得,遠道而來便是客,而且你們都是年輕人,一定能玩到一塊去,所以就邀請二位尊貴的客人過來了,隻可惜西川的太子和小公主不知為何遲遲未到,不然今日隻會更熱鬨。”
“既然是太後的懿旨,臣自然不敢有意見。”
沈金戈說罷,和玄崇朝北狄太子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之後便走了。
北狄太子倒是神色如常,而念月則被沈金戈和玄崇的無視氣得握緊了拳,不過麵上倒是完全看不出她在生氣。
因為大家在園子裡耽擱了好一會,所以到梅林沒多久,就到正午了。
今日無風,所以太後就和玄崇商量,想把午宴擺在梅林裡,玄崇也沒有反對。
不過太後說自己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火力壯,便把她自己那桌,擺到了梅林裡專門修建來賞梅的暖閣裡。
可能為了防止被人詬病,她還讓那些和她年紀相仿的夫人也一起到暖閣裡去。
因為暖閣不算大,最多也就能擺三桌,所以最後太後帶著念月和那些夫人在暖閣裡吃席。
而年輕人包括玄崇這個皇帝在內,就都在露天吃席。
謝彥覺得這個魏太後簡直有病,自己不想挨凍,卻非要留彆人在外麵挨凍。
前麵主樓大廳裡明明那麼暖和,她卻偏不讓人去那裡吃席。
本來這和謝彥沒多大關係,但沈金戈和他還有玄崇也得在露天地吃席,另外就是天氣太冷,那些熱菜很容易就會冷掉,到時要是有人吃了冷掉的葷菜再拉肚子,魏太後母子和那個念月一定會趁機找茬。
還好謝彥早就考慮過冬天菜冷得快的問題,所以等一個個加了炭火的小火爐被端上桌的時候,大家明顯有些疑惑。
等各種花樣百出的菜品被裝在砂鍋裡,一一放到小火爐上的時候,眾人才解惑了。
不過眾人心裡也不免犯嘀咕,心說這萬賀樓是真不怕麻煩,畢竟就是皇宮裡的禦宴,也從來沒有把所有熱菜都放到小爐子上保溫的,基本等吃到嘴裡,都已經冷的透透的。
而且端上來的這些菜品,眾人彆說沒見過,聽都沒聽過,縱使在場的都是有見識的世家出來的人,但也看得眼花繚亂,如同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一般。
好在小二哥每上一道菜,就會把菜名和吃法一一解釋清楚,有一些甚至還會替他們處理好放到每個人麵前的碟子裡,所以即便大家都不懂,也沒有鬨出什麼笑話來,甚至吃得非常儘興。
原本心思都在玄崇身上的那些世家貴女,一開始為了顧及形象,還有所顧忌,但等看到就連皇上和太後都在自顧自吃喝的時候,她們在不損形象的情況下,便也小口卻快速的吃著。
玄容一邊吃一邊肉疼,畢竟如今在場那些吃得都顧不得身份形象的人,吃得可都是他的銀子。
本來他還想乘機挑一挑謝彥的刺,但對那些不知所雲卻都非常美味的菜品,他實在是無從挑刺,要是一個搞不好,最後說不定還會被詭計多端的謝彥倒打一耙,不僅損失了銀子,還要在這麼多世家小姐公子麵前丟了麵子。
玄容覺得自己眼下能做的,就是多吃,至少要把本給吃回來,因為他戴著紗笠,而且大家的關注點又都在菜上,所以對於玄容紗笠下的嘴一直就沒停過這事,根本就沒空留意。
北狄太子喝著大啟的國酒西風烈,那穿喉而過的灼燒感,以及一口下肚渾身燃起的暖意,讓他覺得這冬日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他在心裡想,這酒要是運去冰天雪地的北狄,怕是要遭到哄搶,隻可惜這酒不外賣。
隨後他又從桌子上咕咚冒著熱氣的砂鍋裡,夾了一塊羊肉放進嘴裡,隻是這羊肉和北狄人常吃的羊肉完全是兩碼事,沒有一絲羊膻味,入口即化,味道更是絕美。
這讓從小就以牛羊甚至是馬肉和各種野物為主食的北狄太子,有些懷疑自己以前吃得那些到底是什麼?
人都說大啟吃□□細,他以前覺得大啟的菜品也就那樣,不過糕點確實精細。
隻是糕點再精細,吃多了也會膩,哪有大口吃肉來得痛快,直到在萬賀樓吃了這頓飯,他才知道,什麼叫天地之大,多得是你沒有見識過的東西。
他沒有像在北狄時那樣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而是細細品嘗著每一道都足以顛覆他之前二十幾年認知的菜品,而目光卻看向同玄崇還有沈金戈坐在一處的謝彥,不知為何又想到念月罵謝彥是廢物的事,嘴角不由再次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午宴過後,各位客人就都被安排去小歇一會,之後還要留時間給那些世家小姐展示才藝的機會。
世家小姐們展示才藝的地方,依舊是在梅林,不得不說,玄崇作為一個皇帝,還真是挺不容易的,這麼冷的天,還要在冷颼颼的梅林裡看那些小姐彈琴作詩或是作畫。
而且不管是才華橫溢,還是才疏學淺,玄崇都還不能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因為一旦他表現出自己的喜惡,可能就會有人依照他的喜惡去作出一係列的逆天操作。
當然,最不容易的還是那些小姐們,這麼冷的天,還要伸手出來寫字彈琴或是作畫,特彆是那些展示舞蹈的小姐,為了舞能跳的輕盈好看,大冬天隻著一身單薄的舞衣,也是拚了。
本來謝彥是準備讓眾人在前麵主樓大廳裡做這些事的,但魏太後依舊不同意,她還是那句話,既然是賞梅宴,自然就要應景。
不過魏太後自己以及那些貴夫人,依舊坐在梅林的暖閣裡,透過透明的琉璃窗去看外麵的情形,隻留下一群年輕人在外麵凍的瑟瑟發抖。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這次幾乎京城所有世家小姐都來了,唯獨魏相家,卻沒有來一個夫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