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宦官道:“倒是聽說他並沒有什麼怨言,每日在賢良寺值夜,沒聽說鬨出什麼動靜。”
朱元璋嗯了一聲,好像到現在為止,這件事再引不起他的關注了。
他開始低頭,又撿起奏疏。
看了片刻,映射著宮燈的眸子,突然變得精厲起來,他已是無心繼續看奏疏,突然將奏疏摔在案頭,道:“儀鸞司乃朕耳目,又隨扈朕的左右,衛戍皇城!區區一個儀鸞司的百戶,他陸仲亨開國侯爵,江西平章事,竟還要結交,這是想做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喝問,教那宦官大驚失色,連忙拜倒在地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朱元璋抬眼看著虛空,此時他已不似方才一般如那坐定的老僧,卻渾身充斥著威儀,冷冷道:“起駕,朕去賢良寺。”
這賢良寺也屬於宮廷的建築群,雖在紫禁城之外,可實際上,卻和太子所居的春和宮隻一牆之隔。
此時朱元璋要夜遊,宦官忙道:“奴婢這便去張羅,教那賢良寺做好迎駕的準備。”
朱元璋卻是擺手道:“不必。”
他一言九鼎,宦官豈敢多嘴。
於是月色之下,一身常服的朱元璋,便已大喇喇地出發,隨行的貼身護衛,本要隨扈左右,朱元璋也隻大手一揮,教他們遠遠影從。
朱元璋似有許多的煩心事,皇後的病,皇子們的教育,自然……還有越來越多朝中出現的一些跡象。
他沉默著,腳下卻是健步如飛,途徑了春和宮,又徑直往賢良寺去,到了賢良寺,看著這彩燈張掛的一處處宅邸,還有月色之下,那宛如盤龍一般此起彼伏的屋脊,朱元璋驟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他信步走著,月色之下,竟顯得有幾分落寞,此時他腦海裡,太多太多的事交雜在一起,竟教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可他依舊還是顧盼自雄,那骨子裡所流露出來的氣質,教這天上的明月竟也黯然。
“老兄……沒想到竟在此處遇到你。”
這時,黑暗中一個身影竄了出來。
朱元璋一愣,麵色掠過殺氣,下意識的生出了戒備之心。
可他定睛朝聲源處看去,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數日之前,在鳳陽大獄裡所見的少年。
此時的鄧千秋,穿戴著甲胄,挎著一柄刀,叮叮當啷的上前來,露出驚訝之色:“哎呀,老兄……我以為這輩子再見不著你了。”
鄧千秋在當值呢,此時在這賢良寺裡值夜,他來了南京,封了百戶,起初以為自己也算是混出頭了,往後就跟著晉王吃香喝辣。
誰曉得在這儀鸞司,居然讓鄧千秋直接一步到位,起初還是看大門,現在好了,大門似乎人家也覺得他看不好,直接當了保安,還是夜裡巡邏的那種。
混到這個地步,落差還是有的,不過鄧千秋也慢慢適應,這樣也挺好,夜裡巡邏,上半夜的時候假裝積極一下,後半夜隨便找個地方躲懶睡一覺,美滋滋,難怪大家都想做保安,他這不但是保安,還是有編製的那種。
見到朱元璋的時候,鄧千秋已是大喜,他對眼前這個老家夥,還是很感激的,因為他清楚當初那個牽涉到長公主的案子有多嚴重,一個定性不好,可能真要全家人整整齊齊,一起人頭落地。
可最終,自己不但得以開釋,而且還又晉升了一步,鄧千秋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能夠脫罪,應該和那一份眼前老兄審問自己的供詞有關。
可以想象,眼前這個審問和承辦這個案子的人,在奏報案子前情後果的時候,非但沒有對他進行添油加醋,甚至可能還為他美言了幾句。
而眼下,承辦此案的恩人就在眼前。
朱元璋打量著喜滋滋的鄧千秋,一時有些不適,輕皺眉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