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胡惟庸,卻是悄然端詳著鄧千秋,似在思索著什麼。
朱元璋沙啞地道:“這鹽引代糧之策,朕來問問你,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啊……”鄧千秋一愣。
他心裡直接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那老兄……跑去稟告了皇帝,現在來秋後算賬了?
他依舊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道:“敢問至親至愛之至聖明的陛下,這鹽引代糧……咋啦?”
朱元璋聽到這至聖明三字,不由得一頓反胃,他隻好微微皺眉道:“咋啦?當然是大軍用了此策。”
“啊……陛下……”鄧千秋幾乎發出了慘叫:“陛下,這和卑下無關啊,卑下隻是胡說八道,誰曉得,竟有人喪儘天良,居然真去執行。陛下,我是無辜的,我才十三歲,我……我……”
朱元璋一聽喪儘天良四字,這滿腔的喜色,頓時衝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七竅生煙。
他聲音更顯嘶啞了,怒道:“你罵誰喪儘天良!”
“我……我……”鄧千秋一時無詞。
他是講義氣的……當然,人要有靈活的道德底線。
看他不吭聲,朱元璋的臉色倒是緩和了一點,便道:“不過此番徐達大軍報捷,此戰收獲甚大,乃我大明立國以來第一場如此漂亮的大捷。此戰,與糧草充裕不無關係,由此可見,這鹽引代糧,實乃不可多得的謀國之策。獻此策者,雖未臨戰陣,卻也功不可沒,此番論功,獻策者當有一席之地。”
鄧千秋一聽,心裡震驚。
他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居然導致了一場天大的功勞。
不對,方才他好像……
於是他低眉順眼,咳嗽一聲:“原來如此,陛下,這不算什麼,卑下久食君祿,做的不過是微末的貢獻,實在不值一提,不敢貪功。”
一旁的胡惟庸已皺眉起來,他萬萬沒想到,鹽引代糧,居然是眼前這個小子想出來的。
朱元璋冷冷一笑:“是嗎?伱當然不敢貪功,方才你不是說了嗎?這是喪儘天良之人……所為?”
鄧千秋懵了,不會吧,不會吧,朱元璋你這樣小氣?我特麼的立下大功,你跟我玩文字遊戲?
堂堂九五之尊,開國皇帝,這樣玩心眼是吧?
鄧千秋忙道:“卑下鬥膽,懇請陛下,萬萬不可說臣之義兄喪儘天良,我與他雖是異父異母,卻是至親至愛至誠的兄弟,便是彼此兩肋插刀,也絕無怨言。他有功勞,就是我的功勞,反之亦然。”
朱元璋:“……”
他狠狠地深吸一口氣,才道:“朕問你,你如何可以確保,糧草可以供應及時,就靠鹽引?”
鄧千秋想了想,道:“陛下,就靠鹽引,鹽引就是利益,因為有利可圖,自然而然,這許多的商賈會不惜為了利益,趨之若鶩。”
朱元璋聽罷,卻道:“可徐達的大軍,深入大漠,且四處都可能有北元的殘部襲擾,甚至連朝廷的糧道,也已斷絕。那些商賈,還能在大漠中供糧?”
鄧千秋聽罷,樂了,不過此時他心情輕鬆不少,於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深入大漠,供糧的難度很大。而賊軍襲擾,難度又大大增加了幾分,可越是如此,大家反而更加要供糧了。”
朱元璋一愣,不解地道:“這是什麼緣故?”
鄧千秋道:“越是困難,說明能供應糧食的人越多。供應的糧越少,就意味著分發出去的鹽引越少。鹽引供應越少,則意味著鹽引的價值越高。鹽引的價值越高,就意味著豐厚的利潤。原先供糧,可能是一成兩成的利潤,而因為情勢危急,供給量大大的降低,那麼利潤可能就變成了三倍、五倍,甚至是十倍。有這樣的巨利,這商人們還不高興瘋了?”
“莫說是漢商……臣鬥膽而言,隻怕是那大漠之中,勾結北元殘部的胡商,隻怕也要聞風而動,貧困籌措糧食,無論如何,也要給咱們明軍供應上糧食。”
朱元璋聽罷,大受震撼:“你的意思是,這些人為了金銀,連身家性命都不顧,甚至那胡商……亦如此?”
“陛下,商賈重利而輕彆離,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所謂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本的生意無人問津。至於那些胡商,他們首先是買賣人,其次才是胡人,自古財帛動人心,這難道不是理所應得?”
朱元璋一下子心裡便通透了。
此時,他陡然發現,眼前這個少年,居然有一種超出常人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