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昨日牛十三那個小子,又去捉了一個商賈,將他家抄了。”
鄧千秋抬頭,瞄了鄧健一眼。
他擔心鄧健生氣。
可鄧健麵上不為所動,隻是繼續盯著案頭上的賬簿,發出鼻音:“嗯。”
“那家夥實在可恨,居然敢逃稅,這真是瞎了他的眼睛。”鄧千秋見鄧健沒有什麼反應,倒是突然發現,自己這爹,竟有如此冷酷的一麵。
當下,他咬牙切齒地道:“抄了他的家和貨物,東西全部發賣,這稅收加上罰金,將他全家賣了做奴也才勉強足夠。”
鄧健又發出鼻音:“嗯。”
“爹。”鄧千秋道:“你不想說一點什麼?”
鄧健這才抬頭,想了想道:“百戶所的人手太少了,杯水車薪,十個人應付不了局麵。”
鄧千秋道:“我擴招了啊,已經招募了一些少年,不過……眼下還需讓他們進行培訓。”
鄧健道:“縣裡這邊,竭力配合你們就是,為父現在在想著戶部錢糧的事。”
他說著,若有所思:“縣裡已派了許多人去戶部對賬了,可跑了很多趟,都對不上,隻好空手而歸。京縣就在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可若是偏僻一些的縣,這來回便是數千裡,急遞鋪快馬來回,也需一月功夫,這可怎麼是好?”
鄧千秋道:“難道不曉得各縣,基本上對一遍賬就夠了?”
鄧健笑吟吟地道:“你是說他們拿著蓋了印的白紙去對賬吧,到了戶部,戶部那兒的賬是多少,他們就填多少。”
鄧千秋道:“反正我是聽大家這樣說的,爹,伱可千萬彆學他們。”
鄧健笑了笑道:“你已經提醒了許多次了,不管怎麼說,這對賬的方式不合理,各縣若是用空印來對賬,那還對什麼賬?這各縣的錢糧,豈不是想填多少就填多少,那這對賬是為了什麼,就是讓各縣來走一個過場的?”
頓了頓,鄧健接著道:“可若是照著朝廷的規矩來辦的話,許多縣來回千裡的路,這賬一次次對不上,就要來回奔波,打回去一次,就得一個月之後再來,這賬還怎麼對?陛下卻對此充耳不聞,這真是怪了,分明是徒勞無功,卻還教人走這樣無用的過場……”
鄧健很是不理解地搖搖頭。
鄧千秋則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鄧健一眼,才道:“爹,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陛下不知道?”
鄧健一愣。
他隨後即哂笑:“真是胡說八道,這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莫說是戶部和各縣,你隨便找縣裡一個胥吏,他都一清二楚。陛下再如何昏聵,又怎會不知道?依我看啊,他這是懶,知道此事不好解決,索性便視若無睹了。”
鄧千秋臉色古怪,他無法理喻鄧健的腦回路,可細細一想,他爹的想法也未必是錯的。
這種人儘皆知,傻子都知道的事,皇帝都不知,這簡直就不符合常理。
鄧千秋道:“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想要隱瞞他呢?”
鄧健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可能,朝中有百官,各縣不報,難道戶部上下就沒人報?戶部沒人奏報,那麼……不是還有中書省?中書省倘若也不報,那麼禦史大夫呢?大理寺呢?總不可能,這朝廷內外數千上萬的文武大臣,人人都裝聾作啞吧?千秋,對人有防備這沒什麼不好,可也不能因噎廢食。”
“再者說啦,這賬目的清算,乃是國家的根本,如此國本,怎麼可能會視為兒戲呢?你要知道,這一本本賬簿背後,卻是數不清的錢糧啊,都是從無數的百姓頭上收上來的,如此重要的事,陛下不可能不知曉,應該是他還沒有想到好辦法。”
鄧千秋深深地看了鄧健一眼,他不打算和鄧健繼續爭辯了,反正任何時候,這讀書人出身的爹總是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論和邏輯,而他口拙,說不過他爹。
“我還是繼續算我的賬好了,嘿嘿嘿嘿……”他一麵說,一麵低頭看自己的商稅賬本,露出教人覺得疑似奸詐的笑容。
…………
戶部。
直隸清吏司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