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千秋卻是笑了。
“文僉書,你好好做你的記錄,不要瞎說。”
眾人都疑惑起來。
瞎說?
連朱元璋此時也皺眉起來,徐達更是一頭霧水。
鄧千秋侃侃而談道:“其實方才的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天下貧困,這確實是實情。可這天下不缺金銀,也是實情。要知道,我們平日裡衣食住行,拿出來采買貨物的金銀和銅錢,實際上可能隻占天下金銀銅錢的百之一二而已。”
百之一二……
鄧千秋其實也不敢確定是不是這個數目,不過以這個時代的經濟形態,他甚至懷疑流通的貨幣有沒有貨幣總量的百分之一二,可能更少,而且少得多。
鄧千秋接著道:“這是因為貨幣易於儲存,而那些掌握大量貨幣的人,恰恰每日衣食住行的開支,對他們的財富而言,實在少得可憐。這絕大多數的財富,實際上要嘛藏在地窖裡,要嘛就藏在床底下。至於有多少這樣的貨幣呢?我說實話,根本無以計數。而這……恰恰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所在。”
朱元璋若有所思,他是相信鄧千秋的數目的。因為以他的性子的話,若他有一百萬兩銀子,絕對九十九萬九千九百兩都要藏起來,留給兒孫,而兒孫又留給他們的兒孫……
想來,天下多數人,也大抵是如此吧。
此時,又聽鄧千秋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貨幣不流通,某種程度,也說明貨物,也就是我們身邊的許多東西,都不能得到有效的流通。因為市麵上流通的貨幣緊缺,從而導致,人們傾向於,儘力囤積實物,而不去與人進行交易。”
徐達聽得入神,他乃是大將,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實際上……作為主帥的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物資的重要性了。
此時看向鄧千秋的目光,不自覺的泛出欣賞之色。
“那麼,若是天下人都在囤積貨幣,囤積物資,又會發生什麼呢?”
“……”所有人都聽得認知,此時卻都鴉雀無聲。
鄧千秋很懊惱,心裡感慨,還是文原吉好啊,他至少還懂得捧哏嘛,隻可惜他讓這家夥住嘴了。
鄧千秋隻好自圓自說地道:“這就意味著,市麵上的需求大大減弱,需求減弱,則商賈不願去生產,甚至沒有太大的意願去互通有無。百姓呢……隻能謹守著一畝三分地自給自足,富戶則將貨幣藏起來,打算子子孫孫傳承下去……”
朱元璋忍不住打斷:“這又有什麼不好?”
鄧千秋樂了:“不好的地方多了,其一:貨幣不流通,就意味著百姓們更容易陷入貧困。其二,不流通,也意味著官府無法進行課稅,總不能將大戶人家的宅邸,一家家去抄了吧?”
朱元璋聽罷,皺眉起來,道:“難道貨幣流通起來,就可課稅?”
“當然。”
鄧千秋很滿意有人搭話,雖然這是提出了質疑。
於是鄧千秋道:“因為貨幣一旦開始流通,則會產生需求,有了旺盛的需求,銀子就會瘋狂的流動,流動的越快,也就促進了生產。”
“我還是不明白。”朱元璋下意識地道。
下頭許多人,也是跟朱元璋一樣,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鄧千秋很高興,這樣的互動課堂才更容易讓人把東西聽進腦子裡,於是他很耐心地笑道:“那就打個比方吧,就說江寧縣。”
“江寧縣從前什麼情形,大家是知道的。可是百戶所開始爭取商稅之後,也開始奉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何用之於民呢?修橋鋪路,拓寬河道,這些舉措,對江寧有著極大的好處,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江寧縣花錢如流水,還不隻如此,所有征募的民夫、壯力,江寧縣非但不進行徭役攤派,而是采用雇工的辦法。那麼,會發生什麼呢?”
朱元璋屏住了呼吸,目光炯炯地盯著鄧千秋,他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能即將揭曉了。
隻聽鄧千秋道:“如此巨大的工程,需要的不隻是大量的人力,還有數不清的物力。這些物力,自然需要大量的采購。那麼試問,許多商賈見到了有利可圖,會否開始瘋狂湧入?這短短數月之間,各種作坊,就新開了七十九家,這就是明證。”
“不隻如此,因為碼頭修建了,河道疏浚了,使得貨物的流動更加的快捷。這新開的作坊,又需大量的人力,這麼多的人力,他們在衣食住行,又恰好,百戶所和商賈們又給他們發放了薪俸,又會發生什麼?”
鄧千秋繼續道:“這會使市場上的需求更加的旺盛!旺盛的需求,帶來了工貴,而工貴,意味著更多人手裡有了銀子,需更多的衣食住行。隨之而來的,是江寧縣的食肆,增加了一百三十五家;成衣鋪,增加了四十二家;車馬行,增加了七家。這些新的鋪麵,必然需要裝飾,需要雇工,所需的廚子、夥計、車夫、船夫,這些又增添了新的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