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罷了奏疏,隨即將這奏疏擱到了一邊,將也該先叫到麵前。
“這大半月,朱棡幾人在百戶所讀書,成效如何?”
他凝視著也該先。
也該先有些尷尬:“儀鸞司沒有這樣的奏報。”
“嗯?”
朱元璋心裡了然了,一般情況之下,儀鸞司不敢去布控皇子的,畢竟身份過於敏感,你今日窺視皇子的隱私,可能皇帝今日誇獎你能乾,說不定明天,收到了風聲的皇子就將你埋了。
死也白死。
這可是洪武朝,洪武帝雖是經常痛打皇子,可對自己的兒子們,卻終究還是包容的。
朱元璋也沒計較這事,隻是道:“現在外間有許多的流言蜚語,沒想到劉卿家都上奏了……”
朱元璋說著,目光掠過了一絲警惕。
劉基不是一般人,或者,朱元璋不能將他當做一般人來看待,劉基的背後,某種意義而言,代表了整個士林的輿論。
這個士林,既代表了許多的朝廷百官,也包括了天下的許多讀書人。
當然,朱元璋倒未必畏懼,甚至朱元璋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名聲。
可他在乎自己的兒子。
他朱元璋乃是開國之君,世間的毀譽以及是非功過可以不在乎,可他的兒子們呢?
最令朱元璋戒備的不隻於此,而在於劉基這個人。
劉基是個極聰明的人,這個人也非常了解朱元璋,可以說,朱元璋與劉基,算是君臣相知的典範。
正因為了解,知道他的心意,而且劉基此人,又極善於保全自己,是個非常懂得獨善其身之人。
可偏偏,他以禦史中丞的身份,聯合其他的大臣,一道上了一道彈劾奏疏,彈劾的對象,正是鄧千秋。
這隻說明了一件事,劉基……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這個壓力,令劉基不得不冒著得罪他這個皇帝的風險,選擇站在他這個皇帝的對立麵。
朱元璋起身,若有所思地踱步著,邊道:“百官近來有何動向?”
也該先如實道:“奴婢倒是沒聽說什麼……儀鸞司那兒……倒是記錄了一些百官幾次聚會的事。”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道:“看來,朕還是將這後果看低了。沒想到……他們反應竟如此的激烈,倒像是朕殺了他們的爹娘父母似的。”
也該先笑起來:“陛下仁厚,曆來寬以待人,所以他們才……”
“得了,得了。”朱元璋不耐煩地喝罵道:“朕不是來聽伱這些屁話的。明日召群臣至大本堂吧,將諸皇子和鄧千秋也叫來,鄧千秋有三寸不爛之舌,讓他去和劉基對質。”
也該先道:“上一次,劉公不是已經不如鄧千秋了嗎?”
朱元璋意味深長地看了也該先一眼:“你真以為是鄧千秋勝了?嗬……朕讓劉基與鄧千秋的辯論的本意,其實是給劉基一個台階下,罷……你一個奴婢能懂什麼?火速去傳旨吧。”
……
中書省。
“李公。”
胡惟庸急匆匆地進入了李善長的公房。
李善長端坐著,閉著眼睛,正在養神,他雖為左丞相,可一次次請求告老還鄉,而朱元璋一概不準,以至於李善長不得不在中書省裡頭,這大小的事務,都交給汪廣洋和胡惟庸這些人去處理。
李善長微微張開了眼皮子,道:“你這樣的興奮,可有什麼喜事嗎?”
“李公,鄧千秋的事,果然如李公所料想的一樣,劉伯溫這些江浙的讀書人,已開始群起而攻之了。這些人,實在不能容人,陛下既已下旨,他們還敢如此膽大包天的反對,連那謹慎的劉伯溫,居然都已上了彈劾奏疏。看來……這一次……當真是不打算罷休了。”
李善長眼皮子抬起來,眼眸淡淡地看了胡惟庸一眼:“隻是這些事?”
胡惟庸道:“陛下一定勃然大怒,難道這不是好事嗎?”
李善長微笑:“陛下是素知劉伯溫的,他們君臣相得,不會因此而責怪他。”
胡惟庸一臉詫異,皺眉道:“李公的意思是……”
李善長緩緩地道:“劉伯溫敢上奏,一方麵是承受的壓力太大,不得已而為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掌握住了分寸,知道陛下的底線。”
胡惟庸不由得失望起來,不無遺憾地道:“倒是可惜了。”
李善長道:“子中啊,你乃參知政事,何須每日與人這樣爭權奪利呢?中書省之中,你年紀最輕,將來大有前途,須知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哪,還是居安思危為好。”
胡惟庸訕訕道:“是。”
李善長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又漫不經心地道:“換做老夫是你的話,這個時候,才沒心思隔岸觀火呢,與其觀火,不如火上澆油。”
胡惟庸身軀一震,眼眸微微一張,道:“李公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