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葉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果然,第二天就得到了驗證。
她聽到大娘在灶屋裡說:“唉,長瑜被徐家坑了……”
章長瑜垂頭喪氣,章懷原是既高興又擔心。
學校放寒假了,長瑜還未遞交辭呈就收到了來信。這是走不了了?如果不是因為三個娃娃在那邊,他真想放一掛鞭炮慶賀一下。
“長瑜,甭怕,你還有繼業呢……”
崔氏想到了繼業,這一回是說啥也不讓繼業回去了。章長瑜一聽,就跟崔氏說:“娘,就讓繼業兩邊跑吧?”
“咋的?你還想送回去?”
“不是,我答應過長誌大哥,讓繼業跟他們多呆一會兒……”
章長瑜體會到了失去兒女的痛苦,也能體諒長誌一家的心情。他打算開學後,就把繼業接到縣裡,好好念書,好好疼愛,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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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是接踵而至的。
章懷良正在準備年貨,就收到了一個口信。是一位同鄉從老河口捎來的,說:“懷良大哥,你爹生病了,想回老家了。”
“真的?”章懷良確認再三。
老爺子在外麵闖蕩多年,心氣兒很高。生意失敗後沒臉見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後來才聽說,老爺子認了一個軍需官老鄉,在老河口駐紮著,就跟著人家當兵吃糧去了。那邊守著倉庫,油水十足,哪肯回鄉過苦日子?這一去多年,頭發都白了。
解放後,他給老爺子捎口信,老爺子不肯回來,說:“老家太窮,吃沒吃的,穿沒穿的,就甭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沒想到,老爺子忽然想回來了?
章懷良很孝順,趕緊吩咐著:“長誌,去收拾一下,跟爹接人去。”
章小葉這才曉得老太爺在老河口混飯吃。七十歲的老人還在當兵,國軍有多腐敗?可見一斑。
章長誌收拾了獨輪車,就推著上路了。
爺倆兒從七裡店坐船南下,走了七天七夜趕到老河口。老爺子還在倉庫裡住著,披著國軍的舊大衣,頭發花白,一臉滄桑。
“懷良啊,你咋才來?”老爺子悲喜交加。
“爹,俺接到口信,就趕來了。”
老爺子叫章喜順,受了風寒腿腳不靈便。章懷良就跟長誌一路推著,日夜兼程往家趕。
到了臘月二十八,才趕到家。
章喜順精神起來,一進院子就大聲喊著:“孫媳婦兒,快給俺燙壺酒。”
章小葉聽見了,趴在門簾後麵瞅瞅。這就是老太爺,掙下家業的那位?她有一種預感,老太爺回來了,怕是安生不了了。
果然,回家的第二天,章喜順就立了規矩。
“長誌家的,給俺格另做一份兒,俺吃慣白麵了,不能摻一點雜麵兒。還有啊,那雞蛋給俺炒倆,就著吃……”
江玉梅答應一聲,忙不迭地去準備。
端上來之後,老爺子吃獨食,連娃娃們都不肯讓一讓。長河瞅著爺爺目瞪口呆,這就是傳說中的爺爺?咋跟想象的不一樣呢?
繼文和繼霞也大氣不敢出,怕老太爺發威。
可這才剛剛開始。老太爺嘴很刁。
餃子要吃肉餡的,不能混在大鍋裡煮,要單獨煮一鍋,隻下他那一碗。炒菜也要單獨的,得見肉腥兒,否則不肯動筷子。趕著過年,家裡備了吃的,還勉強湊合著。可年一過完,肉吃完了,雞蛋也沒了,上哪裡弄去?
章懷良很孝順,就去七裡店趕集。
老爺子吃得好,穿得好,人也精神起來。
他每天去村頭溜達,跟人家吹牛。到了飯點就回來,要吃要喝,稍不如意就摔摔打打的,還說一些刺耳剜心的話兒。
“懷良啊,俺一輩子都沒讓你伺候,老了老了想吃口好的,你咋就耷拉著臉哪?
章懷良隻好陪著小心,說一歇寬和話兒。老爺子這才住嘴,說:“懷良啊,爹都七十了,也沒幾天好活了,就讓爹痛痛快快的……”
一家老少,先僅著老太爺,遂著老爺子的心意。可這還不算完,老爺子發現玉梅和水秀上識字班,就發了脾氣。
“懷良啊,家裡這是咋了?孫媳婦們都不在家,還有規矩沒?”
章懷良隻好跟長誌說:“長誌,你跟繼文他娘說說,識字班就少去一點。”
江玉梅正在興頭上,那肯放棄?她說:“長誌,村裡正在掃盲,號召男女老少都去學習,咱爺爺咋就拖後腿啊?”
江玉梅照去不誤,陳水秀也跟著。
識字班不僅學文化,還講政策講道理。英子姑娘說:“解放了,咱婦女能頂半邊天,一點也不比男人差,看看咱們紡紗織布拿去賣錢,不一樣能養活自己?”
這些話兒,對陳水秀的震動很大。
回到家裡,章小葉也跟娘鼓勁兒。
“娘,不用管老太爺,他老人家那是舊腦筋,跟不上形勢了……”
老爺子見沒人聽他的,就逮著章懷良出氣兒。
章懷良不好頂嘴,就忍著。
章小葉心說,以孝道壓人,這就是封建家長製,一定要打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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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四月。
章小葉翻著黃曆,第一部《婚姻法》就要頒布了,爹不會再犯渾了吧?可爹遲遲不來信,讓她著實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