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威壓像能把人生生碾碎。
“我不想死。”
少年跪在那裡,像是一無所覺般,鎮靜而輕柔地繼續說:“我不想死,更不願意像畜生一樣受人驅使;如果我死了,我要死在她身邊,而如果我活了下來,我不願意第二個人吃了母蠱從此操縱我,所以我殺了所有人,然後逼她吞下母蠱。”
明朝怔怔看著他,等反應過來,被封住口舌的嘴巴說不出話,隻能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想叫他彆說了,沒看她之前悄咪想含糊過這件事,師尊會生氣的,師尊氣急了,萬一真殺了他怎麼辦?
而且那是她自己吃的,那藥被她吐出來,是她自己又願意吃進去的!
但已經晚了。
衡玄衍勃然震怒。
堅實的案桌化作飛灰,少年膝下的地板生生碎裂,他一瞬間跌伏在地上,全身骨頭在壓迫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嗚嗚!”
明朝下意識伸手想扶他,卻發現自己不能靠近他分毫,她用力搖頭,哀求地看向衡玄衍。
“你以為你算計的是誰。”
衡玄衍拂袖站起,昆侖至尊如山海的憤怒轟然傾瀉而下,衡玄衍怒喝:“是昆侖的嫡傳!是本尊的弟子!誰給你的熊心豹膽,敢對她動這樣的心思?!”
“沒有誰,是晚輩自己,膽大包天。”血水從崩裂的傷口淌出來,少年唇角滲出鮮紅,卻咬著唇笑:“前輩,我鐘情於您的弟子,以下犯上,以卑賤犯尊貴。”
“但我不後悔。”他說:“再給我一次重來機會,再給我十次機會,我也會這麼做,我戀慕她,如果一定要我做一條狗,我隻願意她做我的主人。”
“——”
瘋了,瘋了。
明朝腦子隻有這一個念頭
簡直是瘋了。
衡玄衍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聽過這般狂悖猖肆的言語,他氣得手指發顫,太阿劍森沉的虛影都在身後顯了形,他抬手幾乎要將這不知死活的少年碾做湮粉,柔軟細弱的身體卻猛地撲到他腿上。
“嗚嗚!”明朝滿臉淚水,她已經數不清今天到底哭了多少次,幾乎要把她半輩子的眼淚都流乾了,她隻知道死死抱住師尊的腿,仰頭使勁地哀求地搖頭。
“你聽見他說了什麼,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偏執如此,癲狂若魔,你還喜歡他?”
衡玄衍指著褚無咎,看著她怒喝:“這世上多少好男兒,你是最正直老實的孩子,你能喜歡這樣一個瘋子?你是中了什麼魔怔,就這麼舍不開他?”
明朝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的,她是一個端正的人,也從來欣賞和仰慕端正的人,她仰慕師尊、仰慕寒師兄、霍師兄蔚師姐,如果她喜歡一個人,那也應該是一個正直而高尚的人。
但“喜歡”是最不講道理的東西。
她喜歡褚無咎,最開始是因為那機緣巧合的秋梨膏糖,後來是對他的臉生出好感,再後來是憐惜他的身世、他的孤高與清冷,再再後來是喜歡他用命保護一個幼兒的善良、是她們一同奮戰過又血水相融生出的情愫。
她已經喜歡上他了,所以哪怕現在發現他是這麼偏執、悲觀甚至瘋癲狂悖,可是她問自己的內心,她還是喜歡他,更甚至,她忍不住心疼他。
她就是喜歡他。
各種各樣的思緒一瞬劃過,明朝迎著衡玄衍的目光,重重地點頭。
衡玄衍看著她堅定含淚的眼睛,這一刻,切實感到無力。
他何曾見過她這個樣子。
本是想讓她看見那少年的真麵目,讓她不再喜歡他,能放下這段不合時宜的孽緣,可誰想到,她竟喜歡得這樣深,到如此境地,她也不願放棄。
罷了,罷了。
小女兒一樣養大的孩子,讓她傷心,他怎麼舍得。
“嗚嗚…”
師尊,師尊。
明朝懇求地望著師尊。
衡玄衍閉了閉眼,一拂袖點在少女眉心,少女身形一滯,倏然軟倒下去。
她身邊的褚無咎眉心一動,幾乎是不自覺伸手去抓她,但他的手剛碰到她衣角,少女已經像隻輕軟的小燕鳥被人抱了起來。
少年的手頓在那裡,低垂的眉眼在陰影中看不分明,隻有手慢慢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