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對上衡玄衍威嚴而審視的目光。
年長清臒的至尊站了起來,少女蜷著身子被青年抱在懷裡,像幼雀被龐大的成鳥收攏到羽翼下,他低頭看著褚無咎,褚無咎能感覺到他有極大的不滿意甚至是不快,像是做出這個決定讓這位性情溫和柔容的長者深惡痛疾。
“我並不喜歡你,但朝朝愛你,我拗不過她。”衡玄衍始終蹙著眉,看一眼懷裡昏睡中仍眼角掛淚的少女,終於還是歎一聲:“既如此,我成全你們的婚事。”
少年聞言,並不喜形於色,顯得很是沉穩。
衡玄衍打量著他,他一身氣質清冷孤淡,仿佛隻是個清俊沉默的少年,但如果細看,卻分明發現他眉眼美得近乎妖異,深眉高鼻薄唇,如按某些古老的相麵說法,分明藏著一副妖邪狂悖的風流態。
衡玄衍眉峰蹙得更深。
“我能看出你頗有野心,有不甘人下的氣度。”他道:“我不論你之前殺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不可見人之事,從今日起,都可以算作一筆勾銷。”
“我會讓你做褚氏的少主,日後你在姑臧雍州,乃至在俗世一十九州,做什麼事隨便你,我隻要你許諾兩點。”
少年說:“前輩請講。”
“第一,你是人族修士,絕不可傷天害理、為禍蒼生。”
“第二,你當忠於朝朝。”衡玄衍厲聲:“你要記得,是朝朝救了你的命,子母蠱既成,你便永生永世守護她,以她為尊,以她為重,若有二心,無論你在天涯海角,我必會親手斬殺你!”
褚無咎抬起目光,沒有看衡玄衍,卻看向少女。
她閉著眼,他隻能看見她昏睡的半張側臉,白皙的臉頰,粉潤的唇瓣,像奶潤的羊羔,被悉心嗬護的脂玉,是原本與他這個氏族庶子天壤之彆、他一生都本不配碰觸的人。
但現在,這是他的母蠱。
這是他的未婚妻了。
少年靜靜看了她很久,那一刻,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好半響,少年緩緩跪拜,額頭觸到手背:“晚輩是人,生在乾坤界,自然不會傷天害理、為禍蒼生。”
“至於第二條…”少年垂眼:“子母蠱成,我此生必定非她不可,比起什麼山盟海誓,這大概才是最讓您放心的承諾。”
衡玄衍見過許多年輕人,但仍為這少年超乎年紀的敏銳與老辣感到詫異。
幼年的蛟龍臥泥潭,一朝得雲雨,終非池中物。
天命子,終歸不同。
罷了,他與朝朝子母蠱相牽,既可為朝朝多一重壁壘,又有朝朝壓著他,叫他不敢放肆無忌憚——至少現在,這是一個兩全的法子。
“起來吧。”
少年輕聲應是,慢慢扶著膝站起來,看著衡玄衍,又看向他懷裡的明朝。
“你先留在這裡。”
衡玄衍卻仿佛無所察覺,也並沒有讓這對年輕的小未婚夫妻多培養感情的意思,淡淡道:“我會讓霍肅親自送你回褚氏,其他事你都不必管,回去之後,先好好養傷吧。”
少年看著他幾個呼吸,隻能垂眼:“是。”
衡玄衍點點頭,帶著昏迷的明朝走了。
少年孑然站在那裡,凝視著他的背影,久久的。
這就是至尊者。
少年想,
一句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一句話可以決定他的命運;而甚至一句話不必說,就可以理所當然帶走他的未婚妻……
他垂下眼,半邊麵目隱在陰影中,有一瞬間,顯得森漠而詭譎。
直到霍肅推門進來。
“褚無咎?”霍肅有些詫異地叫著他的名字,蔚韻婷和幾個昆侖弟子站在門外,也好奇地打量他。
他們之前大概根本不知道褚氏有這麼一個叫褚無咎的人,也不需要知道,就像天空展翅蓬勃翱翔的鷹鳥,不必在意地麵雨後濕泥中一隻小小的螻蟻。
但從這一刻起,再不同了。
“大師伯命我等送你回去。”霍肅看著完全湮碎成粉末的屋子,鼻間仿佛隱約聞到一點血腥味,但屋子裡空空蕩蕩,連一滴血也看不見,隻有少年身上隻穿著中衣,衣料破碎,臉頰和身上都有許多凝固的血痂和傷口。
霍肅皺了皺眉,卻沒想明白什麼,便先放在眼前的事上,他問道:“你現在可以行走嗎?”
褚無咎抬起頭,神色已經恢複平日的清冷沉斂。
“我沒事。”他輕淡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