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撓了撓腦殼,真是搞不明白小情郎在想什麼。
不過她隻茫然了一下,就把旁邊歪在地上的玄傘撿起來,撐開就快步往外跑:“蘇師弟!給我牽匹靈馬,我要出去一趟!”
——
六輦獸架碾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連綿的雨聲。
儀仗緩緩向前駛動,褚無咎闔眼坐在車廂中,血水仍慢慢從體表滲出來,浸透了中衣,黏.膩而濡.濕。
後麵突然響起清脆的馬蹄聲。
褚無咎聽見窗外隱約的躁動,他睜開眼,因為身體的疼痛和極為不愉的情緒,讓他難得放下偽裝,流露出真切冰冷的神情。
窗簾突然被掀開。
褚無咎看見少女白皙秀美的麵龐。
她臉龐細致,頭發烏黑,鬢發彆著小小的珠花,探著頭,從飛揚的窗簾探進腦袋,清澈而亮晶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來啦。”她歡快說:“你走得好快,我問了好幾段路才找過來。”
簾布柔軟的絲緞拂過少年臉龐,遮下一點陰翳。
褚無咎看她一眼,微微垂下視線,聲音淡淡的:“追來做什麼。”
“來送你呀。”明朝脆聲:“你不是說,想讓我送你。”
“但我已經走了。”褚無咎說:“既然我已經走了,就不必你再來送。”
明朝看著他麵龐,終於像是意識到什麼,歡快的笑容訥訥收斂。
她小聲說:“…可我想來送你。”
褚無咎抬眼,看見她有點忐忑、像是小孩子怕被責怪的神情。
“你出來的時候,我聞到你身上一點血腥味。”她小聲說:“你是不是受傷了?我不放心,我想來送送你。”
她那麼關切,乖巧,柔軟又細致。
褚無咎想,可當她鬆開他的手,執拗跑向屋裡非要去看一眼那年長男人的時候,這些乖巧柔軟又細致的關懷,也同樣毫不保留地給另一個人。
她絕不是不喜愛他,她真心地忠誠地喜歡他。
但她更敬愛她的師尊,視其為生命最重要的人,是比她喜愛的情郎和夫君更讓她全心依賴並努力保護的人。
這也沒什麼。
他想,那是救過她、撫養她長大的師尊,自然不是他這個相識不過幾月的人能比。
但現在比不過,不代表將來比不過。
畢竟她如今不還是舍下了衡玄衍,冒雨騎馬過來追他。
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他本不該這般心急。
是他失了分寸。
少年垂著臉,神色看不分明。
明朝扒著窗台,眼巴巴看著他,當少年再抬起頭時,神容並沒有太大變化,但明朝莫名感覺他心情好了一點。
當他看向她,明朝下意識朝他露出個大大的笑臉,有點討好的意思。
小傻子。
褚無咎看見她額角發絲氳著一點水汽,臉龐濺了幾顆小小的水珠。
外麵還在下雨,她隻撐了一把傘,和他說話時,怕他生氣,也不敢進來,就騎馬緊跟著車架,從小小的窗口探頭進來,小心翼翼瞧他的臉色。
多可憐。
褚無咎在心底淡淡想,她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但她沒有脾氣,她是高貴的昆侖嫡傳、與他天壤之彆,可她全不在意那些,她隻把他當和她平等的人,把情愛和婚契當做應當全心努力守護的責任,所以她永遠願意主動退讓、小心翼翼,包容他,想哄他不要生氣。
她是一個善良又柔軟的生命,應該被一個同樣端正的人真誠地愛護。
可她偏偏遇見的是他。
這樣天真的年華,她遇見他這麼一個怪物,她遇見他
是多可憐。
緩緩駛動的車架徹底停下,明朝趕緊勒住靈馬,就看見褚無咎從車廂站了起來。
她還以為他要接她進去,忙道:“你不用出來啦,我自己進去就行,但是我鞋有點濕,會把墊子弄臟,你有沒有布先借我擦一……”
少年從寬大的車門走出來,侍從要為他遞上傘,他不拿,慢慢踩在地上,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他發冠垂落,潤濕肩頭布料,地麵積的水窪浸過雲履邊沿的花紋,他慢慢走到靈馬旁,微微抬起視線,望著她。
雨幕如簾,明朝看不見他的麵容,隻能看見暗紅的血痕從他胸前像暈染的墨水滲開。
“阿朝。”
他向馬背上看呆了的她伸出一隻手,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