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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宮中賜婚的旨意傳召後,肅大哥幾日不歸。
秦王與婷姐姐的大婚籌備得越發盛大。
秦王送了許多許多聘禮來下定,他大肆找來南國的瑪瑙、西海的珠貝、把江南最好的綢緞錦料縫著金絲線裁作嫁衣,車架一輛接著一輛浩浩蕩蕩送來國公府,好像恨不能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這是送給他最珍愛的王妃。
秦王是真的喜歡婷姐姐。
朝朝終於感到一點安心。
都是她的哥哥姐姐,手心和手背分不出哪個傷起來更疼,但都會疼、都很重要,她沒有那個本事讓所有人都事事如意,神仙也沒有那個本事,但是,但至少要有一個人幸福吧。
她離府的時候,在街上一家小酒館看見肅大哥撐坐在門邊喝酒,他衣衫破爛,渾身汙泥,仰起頭,大口大口往嘴裡灌酒。
一匹汗血駿馬從遠處疾馳而來,嘶鳴揚蹄停下,紅衣勁裝的女將跨馬下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酒壺,怒喝:“你發什麼瘋!”
“如果你放不下!就去把你心愛的女人搶回來!”她厲罵:“彆像個懦夫!讓人瞧不起!”
霍肅一言不發,踉蹌著起來去拿一壺新酒,鄧凝一腳踹開他身邊所有的酒壺,反身抽出馬側的紅纓槍,反過木質的槍身向他刺去
霍肅終於再撐不住,他扯起旁邊的刀柄,直接與鄧凝廝打起來,年輕的男兒與女郎刀槍相擊,拳腳相接,飛沙走石,驚起街邊百姓一陣驚呼。
朝朝透過車窗看著他們,怔了好久。
過了會兒,她慢慢把下巴放在交疊的手臂上,不知為什麼,心情莫名開心起來一些。
事情總會好起來的,她想,不好的事情總會過去的,每個人都會有好好的未來的。
天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她到公子府的時候,九公子正在水榭賞雨。
水榭素淨,細細的水串從飛簷落在雕花欄杆,濺起碎小的雨珠,有人跪在地上低低稟告著什麼,他歪倚在貴妃榻上抵著額角假寐,像是在聽又像是沒在聽,手邊垂著半卷散開的竹簡。
朝朝提著裙裾順著木階跑上去,聽見噠噠腳步聲,那幾人不由噤聲,更深地低下頭。
九公子這才睜開眼,看見朝朝,便露出淺淺的笑來,向她伸出手:“阿朝。”
朝朝跑過去,握住他的手,坐到他旁邊:“你的傷好些了嗎?”
“家裡還有一些適合你的滋補的藥和藥方,我都找來了。”她摸摸他的額頭,又去摸他頸側:“還發熱嗎?還咳血嗎?”
他小時候在宮中不受重視,受過許多苦,身體也不好,之前那日在街上咳了血,之後就在府裡養病,斷斷續續不見好,如今又是春天換季,最容易發熱生病,朝朝很擔心他。
九公子有些縱容地任她在自己臉上身上亂摸,才握住她的手,把腦袋靠在她肩頭,才輕笑說:“好多了。”
不遠處的禁衛長褚毅微微動了動手指,亭子裡跪著的那幾人無聲無息後退,在朝朝注意到他們之前,已經全退下去了。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看亭外細細雨幕成簾,有一種靜謐而安逸的美好。
朝朝靜靜看著那雨幕,突然心裡湧起一種衝動。
“我們儘快成婚吧。”她說:“等婷姐姐成婚後,我們也成婚吧。”
九公子看向她,輕笑:“你原來不是總不願意早嫁,舍不得家,想在家裡多留幾年。”
“我嫁給你,也可以回家呀。”朝朝毫無異樣地說著,她彎著眼睫,歡快道:“我的家在那裡,你在這裡,我貪心,我都想要,想要永遠都在一起。”
九公子靜靜看著她,眼底暈開一點深色,不可捉摸。
朝朝問:“好不好?”
九公子低笑一聲,說:“好。”
他攬住她的腰,把她環到懷裡,半闔著眼說:“阿朝,阿朝。”他輕輕一遍遍喚著她的小名,說不清意義。
朝朝眨了眨眼睛,大大笑起來,她乖順地歪進他懷裡,低下頭摸著他袖口素色的暗紋。
她很小時候,讀過書裡一句話,月亮那麼皎潔,也總會在陰沉的雨天,有一絲半片陰翳。
世上從沒有絕對無暇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一份感情,她並不奢求無暇,她看得見月色更多的皎白和溫柔,所以她也願意寬容和接受那片月光偶爾的暗影。
就這樣好了。
朝朝想,能這樣順順利利的,就足夠好啦。
朝朝笑眯眯和九公子膩歪一會兒,才回家去。
馬車車輪咕嚕嚕劃過青石板的路麵,停下來,她掀開車簾,跳下來。
她哼著小調,提著裙擺跨進家門,秋秋臉色蒼白衝出來
“朝朝!”她哭喊:“你去哪兒了?!”
“大伯吐血了——”
“朝朝,大伯吐血了!!”
朝朝腳步停在那裡
倏然所有鮮活的神情在她臉龐凝固。
那一瞬間,朝朝仿佛感覺,整個世界轟然天塌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