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垂眼看著她,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到底張嘴把那口飯都吃下去。
“嘻嘻。”朝朝抱住他胳膊:“好吃吧,還吃不吃,我給你盛。”
九公子任她拉著自己坐下,看她挽起袖子從小木桶裡盛飯,說:“阿朝,你姐姐與秦王已經成婚了。”
“你之前說,想早些成婚。”九公子說:“我去找欽天監算過,下個月初三是個吉日,不避凶忌,宜嫁娶,諸事皆宜。”
朝朝盛飯的手停住,低聲說:“你也知道,我爹現在這樣,我哪裡還有其他心思。”
“正是仲父這樣,你嫁了人,塵埃落定,才更叫他安心。”九公子卻說:“阿朝,我不是苛求你這時候成婚,我隻是想將此事落定,大婚後你可以仍然回相府住,照顧仲父,一切如舊,都隨你。”
朝朝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輕輕搖頭。
“九哥哥。”她低著頭,輕聲說:“我爹這個樣子,留在京城,太危險了,我想帶他去江南住一陣。”
九公子的聲音停住。
他看著她,說:“阿朝,我可以保護你。”他頓了頓,溫聲說:“還有仲父,他是你父親,我不會讓他出事。”
朝朝心裡其實很感動,她很想一口答應。
但是權力之爭是世上最殘酷的爭鬥,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也沒人知道真到了你死我活最後一搏的時候,什麼不敢放棄犧牲。
她願意相信他,願意嫁給他,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一場賭,最後是什麼結果她都願意承擔,但她不想把爹一起拖上來,賭他的良心和對權力的欲.望。
她要帶爹爹離開,到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
她吸了吸鼻子:“可我真的很想去江南呀。”
“我隻有很小的時候在江南待過,這麼多年在京城,我真的想回去看看。”她用歡快的語氣說:“我去了江南,你想我了,有空隨時可以來找我。”
九公子看著她,眼神漸漸變了。
“阿朝。”他輕聲問:“你去了江南,想待多久。”
朝朝低下頭,手指輕輕摳著碗沿。
九公子看著她頭頂小小黑黑的發旋,她烏黑的鬢角,簪著小小的珠花。
“是不是他活多久,你就待多久。”他竟笑起來:“他活五年,你陪五年;他活十年,你陪十年;他活一輩子,你也一輩子在他身旁,做他的好女兒,不想嫁我了。”
朝朝感覺他的語氣讓她莫名不舒服,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得不好,有些欺負他,但她實在沒辦法了,她不想聽他這樣說話,她抬起腦袋:“我知道我這樣不好,對不起你,但……”
他說:“你可真是好本事。”
朝朝啞住,呆呆看著他的臉。
“阿朝。”他凝睇著她,輕笑:“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輕賤。”他在笑,可是眼神是冷的,說出來的話,像錐在冰尖的寒水,悚厲刺人。
朝朝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了。
九公子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他胸中生出強烈的戾氣,那股氣衝撞他肺腑,喉口又衝上腥鬱的血氣。
他站起來,斂起袖子,對她說:“你不想嫁給我,我也並不一定非逼你嫁給我。”
“這個世上,從來也沒有誰非誰不可。”
青年輕輕一笑,說:“衡明朝,這是你自己選的,你不要後悔。”
九公子站起來,轉身走了。
“九哥——”
九公子走出去,車馬儀仗已經在相府外等候,侍從端來腳踏,他看也沒看跨步上了車架,止不住地咳嗽,絲絲縷縷的血線從唇角落下來,滲進帕子裡。
車架前,坐在高頭駿馬上的碧眼妖美少年,勒過韁繩冷笑:“無功而返吧。”
“我就猜到會這樣。”蔚碧冷笑:“她心裡,衡玄衍永遠第一位,哪怕是你,也隻能往後排。”
“衡玄衍那個模樣,他活著,她不會嫁,哪怕哪天他病死了,她也必會足足守夠三年孝,三年又三年…”蔚碧仰起頭,有些譏嘲地嗤笑:“天知道,那是什麼時候。”
車架裡沒有發出聲音,死寂一般,隻有偶爾低低的咳嗽聲。
蔚碧冷笑。
車架到了目的地,如今宮中已基本確定要為諸位公子封王,宗正寺提前來人準備為九公子按照親王規格修建新王府,但九公子性情淡泊,謝絕了,仍然住在這座略偏遠的九公子府裡。
九公子下了車,蔚碧翻身下馬,冷冷跟上去:“蔚韻婷嫁給秦王已經快兩個月了,秦王極其寵愛她,你不是喜歡她,眼看著喜歡的美人在彆的男人懷裡,你也不著急,九公子,你真是好脾性……”
九公子往前走著,隻是輕聲咳嗽,並不見變色。
蔚碧看不順眼,他對九公子有一種極深的嫉妒和恨意。
“是,你當然不急,你想要左擁右抱、兩全其美,不止想要溫柔高貴的美妾,還想要天真爛漫的夫人。”
“可惜了,你藏得這麼好。”
“否則,衡明朝要是知道你喜歡蔚韻婷。”蔚碧譏諷道:“她更是絕不可能嫁給你了。”
九公子的腳步終於停住。
他沒有做任何動作,兩邊禁衛衝出來,褚毅麵無表情壓著蔚碧的肩膀將他生生按著跪下。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的盔甲,玄如墨,刻金紋,耀武而精悍。
“神策軍!!”
蔚碧被按跪在地上,看著這些軍士的盔甲,驟然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樣:“神策軍竟在你手中?!”
拱衛京城的三方禁軍,南北二衙與神策軍,鄧家正是因為掌握南衙禁軍,近來被各方勢力愈發針對,誰都以為北衙軍與神策軍在皇帝或者已經昏迷的宰輔衡玄衍手中,但最主力的八萬神策軍,竟然在九公子手裡!
“咳…咳…”
九公子慢慢轉過身來,他在咳嗽,血水滴在帕子上,慢慢浸紅。
“蔚碧,你知道,你為什麼總在輸。”他輕笑:“因為你愚蠢,輕狂,張揚外露,卻隻會做一些小兒之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更沒有一副能真正狠下來的心腸。”
“我並不管什麼‘可能不可能’,到了一些時候,甚至,我也不會再管她願意不願意。”褚無咎笑起來:“她嫁不嫁,不由她說了算。”
他想不想娶,是他的事,但他想要她嫁,她就總得嫁給他。
這世上沒有能辜負他的人,沒有能令他生恨的東西長久存在,她敢輕視他、敢把他的承諾輕易棄如敝履,他必定有一日讓她後悔,讓她悔不當初,他要讓她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跪在他麵前拉著他褲腳苦苦哀求哭著認錯。
到了那一日,他要讓她做什麼,她就得做什麼。
衡明朝
衡,明,朝
手帕被徹底染紅。
九公子咳了聲,慢慢抹去唇角的血跡,他轉過身,往府中走,邊走邊慢慢地,慢慢地,把整張血帕子攥緊,手掌一點點用力,徹底碾成湮粉。
他必定,要讓她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