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住清微的手臂,說:“清微,若有那一天,你把朝朝接出來,你想辦法,把她接出來。”
清微含淚點頭:“大兄,您放心。”
衡玄衍便笑起來。
“北衙禁軍在朝朝手中,她與新帝十幾年情分,還有你們這些叔父兄妹,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他說:“我曾挾勢大頤皇室十幾年,新帝恨我,仇家無數,樹大而招風,如今我死了,他們才會放心,咱們家就能激流而退,太平長久。”
清微再忍不住哭喊:“大兄——”
“我死後,不必大斂,將後院那棵柏木為我做棺。”他的手從床沿搭下去,慢慢地說出最後一句話:“瞞著朝朝,等她好好大婚,來日回家,讓她不要難過,不要哭,為我上一炷香,就夠了。”
“……”
萬種回憶重回腦海,清微眼眶發紅,啞聲回答朝朝:“那是什麼渾話,你爹病重走的,他那樣一個人,誰能逼他。”他催促:“你回來看便看了,趕快回去大婚!哪有新後自己跑回家來的道理,你爹就瞞著你想讓你好好成親呢!”
呂總管連忙說:“是是!正是這個理!皇後娘娘咱快走——”
朝朝的目光卻落在旁邊。
呂總管心一咯噔。
常山郡王、韓王一眾被禁軍捆綁扣押在地,嘴裡還塞著布團。
朝朝向他們走去,呂總管下意識想攔,朝朝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瞳清澈,卻空亮得讓人害怕。
呂總管莫名心慌,想攔的手不敢再伸了。
朝朝繞過他,走到常山郡王麵前。
常山郡王被壓跪在那裡,驚恐又仇恨地看著她。
朝朝伸手把他嘴裡的布團拿下來,低著頭,輕聲問他:“為什麼還要逼我爹啊。”
“他頭發全白了,你沒看見嗎。”她說:“他還不過四十歲,就已經倒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好幾天才會醒來,說幾句話就又睡去,太醫說,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已經威脅不到任何人了…”她哽咽:“為什麼,還要逼他啊?”
常山郡王生出恐懼。
當看見呂總管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不對,新帝對這個小皇後的感情遠比謠傳的深太多,甚至將呂總管派出來,將他們幾位宗親扣押。
常山郡王終於感到後悔。
他瘋狂地想該怎麼開脫,衡玄衍已經死了,新帝若是為安撫皇後,未必不會拿他報複,他急切地想著,突然靈機想到一個法子,一個可以讓他占據大義名聲以至新帝也許不敢動他的法子。
“因為他有你這個女兒!”常山郡王揚起頭,聲嘶力竭地怒吼:“誰叫他有你這麼個女兒!”
“琅琊大師親口預言,秦王妃為未來國母,可為新帝褪去沉珂,保天下山河安定太平!”常山郡王怒吼:“可你這妖婦,狐媚君心,蠱惑陛下逆天而行,立你為後!陷萬民於不義,為我大頤埋下萬世禍根!”
朝朝全身一震。
“放肆!!”呂總管隻覺一股熱火直衝頭頂,他尖銳尖叫:“快堵住他的嘴!堵住他的嘴!”
“娘娘,彆聽此獠胡說八道—”
“衡玄衍怎麼不該死,他專權霸政,不敬君皇,他還養了你這麼個女兒——”常山郡王掙紮著,尖銳叫道:“他怎麼不該死?!”
越說情緒越激蕩,仿佛自己是真的滿腔熱血慷慨陳詞,常山郡王聲音越來越高,獰笑叫囂:“他該死!他還死得輕巧了,他活該被萬民唾棄,該被千刀萬剮火剜刀割而——”
“噗嗤。”
一把劍貫穿他的胸口。
周圍所有人瞪大眼睛。
旁邊的禁衛驚駭看著自己腰側被拔出的空劍鞘,看著皇後手裡洞穿常山郡王的劍,連忙跪下。
劍被顫抖著拔.出來,朝朝攥著劍,走到旁邊的韓王麵前,問:“你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才來逼死我爹的嗎?”
韓王直接被嚇尿了,黃色的尿.水淅淅瀝瀝從褲.襠漫出來。
他幾乎悔死,他隻是原來追隨秦王,如今秦王死了,容王登基,他迫不及待想討好這個新登基的弟弟,所以聽說常山郡王來為新帝解除後患,他才稀裡糊塗跟著過來,誰知道會這樣!
“不不不——不是—”韓王瘋狂搖頭:“是常山郡王乾的!隻有他乾的!我們沒說什麼,我們沒想會這樣——”他甚至忍不住嚎哭起來:“他們說新帝忌恨衡相,說是為新帝斬除後患效犬馬之勞我才來,你不能殺我,我是堂堂親王,你不能殺我——”
“韓王!你休要胡言!”呂總管目眥欲裂,他衝去一巴掌將韓王生生扇過去,才轉身對著朝朝跪下哭喊:“娘娘!您可莫信這等狂悖亂語,衡相是您父親,陛下向來再敬重不過,這等賊獠不過是嫉恨相爺,私心作祟,才逼害相爺!等大婚過後,陛下必定為您做主,叫他們血債血償!”
韓王回過神來,麵露驚恐,其他幾個官員恐懼地哀叫起來,被禁軍生生堵住嘴。
朝朝抬起劍,劍尖指著韓王的臉。
“嗚——嗚—”韓王瘋了似搖頭。
呂總管麵露遲疑,這畢竟是位親王,雖說看陛下那模樣日後怕是不會留他的命,但讓皇後娘娘就這麼當眾殺了……
劍尖忽然垂落下去。
呂總管愕然看去,看見這位年少的、纖細的新後,把劍垂在身邊。
她低下頭,忽然淚珠滴滴答答落下來。
“我現在殺了你們,我爹爹也回不來了。”她哽咽:“我爹想保家族平安,他是多清明的人,一再隱忍退讓,就想等他死後,家裡人以後能過太平的日子。”
“…是我,我做了皇後,把我爹爹、把家裡又拉到火上烤。”她說:“是我,我才不配位,做了皇後,卻讓人人都覺得我可以欺負、我不配做皇後,才會肆無忌憚來欺負我爹,害死了他。”
清微聽得錐心:“朝朝,不是這樣的。”
“娘娘——可不能這麼說!”
朝朝低頭,看著明亮的劍鋒,倒映著自己狼狽不堪的臉孔。
衡明朝,
你把你爹爹害死了,你知道嗎。
“阿朝。”
嘶啞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朝朝抬起頭,看著千兵萬馬簇擁著年輕的帝王下馬,他穿著大紅金袞袍,戴九琉帝冕,腰負天子劍,是秋神玉骨,又是神魔姿容。
他快步跨過門檻走進門來,看著她,那眼神一瞬間複雜極了,但很快,變成了水一樣的溫柔。
他再不是這些天來橫眉冷對陰鬱狠戾的模樣,他仿佛又變回了曾經的九公子,那個世上最柔和俊美的郎君。
“阿朝。”他說:“我來接你了。”
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又耐心,又細致。
“今日是我們大婚。”他溫聲說:“我們先完婚,之後你想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朝朝不說話,隻看著他,像不認識他一樣。
好半天,她才訥訥說:“褚無咎,我爹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