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山化作雲水,淹沒周圍千裡。
魔君預備新建的行宮再建不去天霜山上了,連剛建好地基都被淹進大水裡,天霜山掌門長老皆戰死,正當年的精英弟子祭身毀了護山大陣,最年幼的那些弟子被各宗接走,到頭來,竟然沒抓到一個俘虜。
魔君顯然不會高興。
黃猙唯恐承擔責任,諂媚向魔君獻言要去把天霜山剩下的弟子抓回來殺了,魔君倒也沒有同意,他歪倒在王塌上,饒有興致瞧著蒼白臉色的阿朝,笑說:“罷了,也不好叫我這乖女兒的酒白喝。”
阿朝很想吐,各種意義上的。
天霜山沒了,魔君懶洋洋在輿圖瞧了瞧,選改道去揚州。
揚州位於乾坤眾州中央,極為繁榮富庶,是王氏的族屬之地,王氏早已投靠魔君,又親眼見了魔君那氣派的威風,當即畢恭畢敬殷勤迎魔君入揚州主城江都,召闔州之力要修建帝宮。
阿朝沒有回昆侖,那一聲“義父”可不是白叫出口,魔君笑著讓她留下,阿朝也就不能回去。
好在家裡有長生珠守著師尊,其他事她現在回去也沒有用,先留在這邊觀察情況也可以。
雍州與揚州交界,雍州的主都姑臧離江都很近,褚無咎與魔君請辭回褚氏老宅一陣,魔君答應了,阿朝就跟著褚無咎一起先回了姑臧。
阿朝這兩百年都沒怎麼離開過昆侖,再來到姑臧,故地重遊,不免有些恍惚。
姑臧比兩百年前更熱鬨繁華,城池往外拓寬了百裡,舊年的景觀或擴建或修繕,大不一樣,唯有那條貫穿城中的雲夢澤還在湯湯漫漫地流淌著,不見歲月的痕跡。
褚氏祖宅倒沒什麼變化,褚無咎許久沒在這邊住,很是清冷了一陣,但現在他們一大幫子人回來,立刻又重新熱鬨起來。
阿朝在這裡也有住處,是緊挨著褚無咎主屋的一個小院,那還是她們定下婚約不久感情最好的時候布置的,阿朝做任務的時候特意下山繞道過來住過幾次,早上起來轉個彎就可以跑去拍褚無咎的門,喊他起床一起去街上吃生煎小籠包。
阿朝回憶起那時的事,偶爾不能不感到恍惚。
她現在和褚無咎已經和好了,至少在阿朝自己看來是這樣。
天霜山腳,魔君威逼她的時候,褚無咎站出來幫她,如果換過來,阿朝也必定會幫褚無咎回旋,這個時候,大敵當前,之前所有私下的嫌隙都無關緊要了。
大早上,阿朝提著小籠包噠噠去敲褚無咎的門,侍衛拉開門,恭聲喊“少夫人好”,褚無咎已經衣冠筆挺坐在案桌後批改公文,聽見動靜,抬頭冷淡瞥她一眼。
阿朝以寬大的胸懷容忍他這個裝腔作勢的屁樣,她跑過去,把小籠包放在案桌上,又擰開懷裡的大竹筒杯,倒出熱乎乎的豆漿:“吃早飯啦。”
褚無咎看著那與莊重深木案桌格格不入的荷葉包子與竹筒豆漿,是任何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的嫌棄與冷漠,他麵無表情推了下麵前的奏章,摞起來的奏章漸次移動,生生把包子豆漿推到案桌最偏僻的角落。
“……”
阿朝覺得他像有些大病。
不吃就不吃,她自己把荷葉包拿起來,一屁股坐到旁邊椅子,捏一個拿起來啃著吃,白軟的包子皮被咬破個小口,更濃鬱的肉汁香氣漫開整間暖閣。
褚無咎冷冷看著她,像是想把手裡蘸著墨汁的筆糊在她臉上。
阿朝裝沒看到,把一口包子咽掉,問他:“我聽說,魔君派你去幽州並州那邊代他巡狩。”
出乎許多人意料的,魔君真的非常看重褚無咎,不僅認他做“義子”,而且爽快地給予他極大的權力與重視。
自從天霜山融落後,天霜山闔宗戰死的忠烈固然讓乾坤仙門哀痛生恨,但魔君無可匹敵的強大實力也無可避免地傳揚出去,連堂堂乾坤正三門的宗門都不可一敵、落得那樣下場,許多人肝膽俱裂,大量原本搖擺猶豫的中立勢力終於選擇向魔君俯首稱臣。
魔君逼迫天霜山時態度強硬,但倒並不像很熱衷這些君臨天下的威風,也沒有到處顯擺的意思,天霜山的事結束,他就懶懶窩在揚州享受起來,事情分給手底的部下們處置,這其中他尤其看重褚無咎,許多要緊事都交給他,甚至就連去各州巡狩這種彰顯威名招攬勢力的事,也都讓他辦——要知道這種事在凡人王朝裡,都是帝國繼承人才有的資格。
阿朝聽說,揚州的王氏酸得眼睛都要滴血了,王族長連臉都不要了親自殷勤為魔君當牛做馬,在自己的族地為魔君建行宮,結果魔君最看重的還是褚無咎;彆說王氏,就連那些妖魔大將都嫉妒得不行,隻是沒人敢違抗魔君,但那些人嘴上不說,心裡恨不能把褚無咎生吞活剝了。
阿朝一看就知道魔君沒安好心,褚無咎向來喜歡悶聲發大財,不顯山不露水地搞死人,結果這下直接被魔君推到火上烤。
褚無咎是天命子,魔君顯然也知道這件事,天命子承天之意,殺之必遭天罰報複,所以魔君不敢殺褚無咎,就開始軟刀子磨,又拉又打,也許就盼著哪個傻蛋能把褚無咎暗殺掉。
褚無咎淡淡“嗯”一聲,神色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阿朝瞅了瞅他,輕輕踢一下腿:“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褚無咎終於看她一眼:“你老實待著。”
“好吧。”阿朝感覺自己去也是給他拖後腿的,就說:“那你注意安全。”
褚無咎拿起一份新的奏章看起來。
阿朝鼓了鼓腮幫子,包子吃完了,她卷巴卷巴荷葉,跑出去了。
褚無咎看了看她背影,目光落在旁邊還溫熱的豆漿上,過了一會兒,才垂眸重新批示起來。
褚無咎第二天半夜走的,等阿朝起床,整個褚氏都變得空落落了。
褚無咎走了,褚氏老宅全成她的天下,留守老宅的管家還當她和褚無咎的關係與以前一樣,殷切過來把族裡最近一些處置的事物請她過目,阿朝也沒啥事,估計褚無咎也沒工夫管這些,就幫忙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