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對李大丫揮了揮手,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往山下跑。
長生珠從她旁邊冒出來,冷哼:“連這小屁孩都知道有事先找人幫忙,你非自己硬撐。”
長生珠想罵人很久了。
昆侖一役後,衡明朝隻保留了元嬰和魂魄、寄居在長生珠上趁亂離開,離開乾坤仙門的疆域,她們按照之前勉強搜集到的上古殘存典籍,徑自前往四海邊外最荒蕪偏遠的疆域試圖尋找萬寂之海的下落,當時那一找,就是近百年,卻一無所獲。
當時長生珠就想讓衡明朝打道回乾坤仙門,再不濟先回俗世,找一個合適的身體奪舍,但衡明朝不死心,她始終記得逍遙子那些話:
“萬寂之海,也叫冥河,那是生與死的交界。”“亡者不會渡海,來到活人的此岸,但一個活人,又怎麼能找到亡者的冥海。”
衡明朝心裡一直有個最大膽的想法,當日她在昆侖放棄自己的肉身,不僅為了救褚無咎、為了解除情蠱,也是想試試能不能以魂魄的狀態模糊生者與死者的邊界,從而取巧找到萬寂之海。
東洲有海名禹碣滄海,是記載中最有可能的亙古萬寂之海覆落遺地,衡明朝甚至跳進海裡,無窮無儘地往下遊,試圖去探滄海之底,到最後幾乎魂飛魄散死在海裡,長生珠氣得把她祖宗十八代都要罵出來,生生把她拖出滄海,阿朝軟趴趴癱在海邊的礁石上,自此之後,她的魂魄就虛弱得不成樣子。
長生珠差點沒把她掐死,這個作大死的崽種,氣死它了!!!
阿朝爬出滄海,沒多久就昏迷過去,長生珠罵罵咧咧把她帶去凡人界,哪裡打仗就去哪裡,想趁著給她尋找具合適的肉身,但踏馬的,在人間找了兩百多個年頭,走過幾十上百片亂世王朝,愣是沒有一具能容納她魂魄的身體。
阿朝剛開始昏昏沉沉,隔幾天還能睜眼和它扯幾句屁話,後來越來越虛弱,甚至數年數十年不會醒來一次,長生珠心裡越來越沉,終於忍不住離開凡人界,回到俗世界,因緣巧合找到黑塋山這座曾經被乾坤仙門標記的靈山,把阿朝放進靈脈中心的殘留法陣中滋養,更意外發現了李大丫。
奪舍極為危險,不僅需要合適的身體,最好還需要奪舍與被奪舍者的儘力配合,長生珠是一顆夠心黑手辣的珠,奈何它知道衡明朝是踏馬一個死腦筋,絕不會同意奪無辜活人的軀體,長生珠倒也想過霸王硬上弓,但又怕衡明朝奪舍過程中不配合再出什麼事,那可真是完了蛋,隻好忍痛放過李大丫。
衡明朝不願意回昆侖,更不打算暴露自己活著的消息,長生珠知道她是不願意和褚無咎再有任何牽扯,褚無咎那個大神經病,當年衡明朝最後那麼狠地算計他,這麼多年過去,誰知道他現在腦子裡怎麼想,長生珠也怵他,所以之前才先往凡人界跑,但如今實在沒辦法了,長生珠已經想好,如果衡明朝再昏過去,它直接帶她打包回昆侖,如今乾坤仙門勢力大跌,但昆侖畢竟還是昆侖,不可能不認衡明朝,保住衡明朝的命,其他亂七八糟的官司等以後再說!
長生珠心裡憋著氣,看阿朝一臉輕快,真踏馬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它惡狠狠冷笑一聲:“你不願意占這小丫頭的身體,咱們就回昆侖去。”
阿朝坐在大石頭上,歎氣:“不能回啊,我這個身份回去,昆侖一下就成了眾矢之的。”她知道乾坤仙門現在被氏族勢力壓得抬不起頭,這就是她原來想要的,肆無忌憚屠戮鎮壓三界所有不臣這種事,隻有褚無咎才敢下這種鐵腕、也隻有他才能做得到,褚無咎如今對乾坤仙門態度冷淡,屠刀大多麵向妖魔,乾坤仙門這時候越勢微越不起眼、越能更完整地綿延下去,但如果她沒有死,她回去,昆侖一下就乍眼起來。
“而且我要回了昆侖,褚無咎肯定會來找我算賬,舊人相見,分外眼紅。”阿朝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他那個小心眼,會不會憋了四百年的氣,等著再糊我一掌?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怎麼會呢。”長生珠陰陽怪氣:“往好處想,說不定人家還對你舊情難忘,請你回去做他第十八房小妾呢。”
阿朝:“……”可惡,看他如今的架勢,這真不一定是他能乾出來的事。
阿朝打了個激靈,義正言辭大聲說:“大可不必。”
長生珠哼笑,還想嘲笑她什麼,突然天黑了。
幾乎是頃刻間,一片巨大的渾濁的黑氣覆壓住整片黑塋山境,遮天蔽日,大片大片的黑雨傾盆而下,黑雨滴落之地,千頃山林大片大片草木腐爛,鳥獸慘叫著跌倒氣絕。
阿朝坐著的靈脈陣眼幾乎是一瞬間光華湮滅,阿朝臉色瞬間蒼白,周身靈光如灰黯淡。
“!!”長生珠瞬間紅了眼:“衡明朝!”
阿朝捂住嘴,她沒有肉身,吐不出血,但稀薄的生息從她指縫間如霧消散,她將魂魄寄於黑塋山靈脈滋養,黑塋山被穢氣汙染,她也遭受了反噬。
長生珠扭頭就想去找那妖魔,阿朝一把拉住它,喘著氣說:“那是個被穢汙濁的大妖,至少有化神後期,你打不過它。”
長生珠紅著眼,不甘咬牙:“那我們走。”
“走不掉的。”阿朝喘了口氣,說:“我感覺到…有許多強悍的力量往這邊聚集……那是來圍剿他的,我們倒黴了,這裡恐怕被圈成一片戰場了。”
“那孩子她家是不是在這邊。”
阿朝突然想起什麼,急聲說:“你下山去,看看她怎麼樣,她們那裡都是凡人,如果狀況不好,你叫她把她村子的人先遷上山來。”
“這時候哪還管她。”長生珠看著她周身黯淡的靈光:“你快不行了,我帶你強闖出去。”
“我不會死的。”阿朝用很輕卻篤定的口吻:“珠珠,這裡是現在最安全的地方,我等著你,你先去把她們帶上來。”
長生珠恨不能打爆她的頭,恨恨瞪她一眼,轉身飛快下山去了。
阿朝看它離開,才把忍住的一口腥氣重重咳出來,她周身生息徐徐漸漸逸散,阿朝看著自己稀薄不太成形的手,神色不變,從乾坤袋取出所有護魂魄的法器,都放在身邊,落定心神,閉眼重新從靈脈中凝練靈光。
時間緊迫,不知會發生什麼,她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
李大丫覺得像做夢一樣。
傍晚時,一家人還圍著桌子熱熱鬨鬨吃燉肉,但她隻是閉上一次眼,一切都變了。
天是黑的,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肉、猖狂的大笑和尖銳的慘叫,四處都是衝天的火光,火光倒映著那些巨大的、類獸非人的怪物,慘叫奔逃的村民被它們高高拋起,在半空咬成兩段,潑雨似的血和扭曲的肢體散落,粘稠的黑霧有如活物地蠕動,在人慌亂碰到的時候,立刻將人裹住,鮮活的麵孔僵硬,瞬間整個人化作濁黑的氣霧。
那些扭曲的、光怪陸離的鬼影倒映在李大丫的瞳孔,李大丫耳膜回蕩著身邊妹妹撕心離肺的哭聲,她看見有怪物一爪撕開父親的身體,向抱著弟弟的母親撲去。
“娘!!”
李大丫腦海一片空白,她撲過去,一種尖銳可怕的劇痛貫穿她的身體,她舉起隨身帶著的玉簡狠狠朝著麵前怪物砸過去,怪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竟隨著玉簡一起燃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