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突然響起嘈雜聲。
骨窟中,正在靜默眺望深坑遺骸的褚毅皺起眉,他轉過身,有禁軍快步過來抱拳:“大統領,竇司徒在外請見陛下。”
褚毅皺眉:“陛下正在閉關,誰也不見。”
禁軍低頭道:“竇司徒堅持要見陛下,言辭間牽涉那位宣室殿李娘娘,我等不敢擅決。”
褚毅眉頭皺得更緊。
牽涉少夫人?
他扶著腰側佩劍大步往外走,厚重的石門次第大開,他走出地宮,就見幾位朝臣已等候在外,為首是個身形中等的中年男人,留著長髯,頗有仙風道骨的老臣氣派。
中年男人一見褚毅,便露出笑來,頗為殷勤拱手:“褚統領。”
這人名叫竇洪濤,竇氏出身,四百年前,三界初統,各方妖魔不馴,爭相占地為王,各州叛亂不休,以昆侖為代表的仙門勢力已在之前多番打擊中損失慘重,再無力抵抗妖魔,於是帝王大肆啟用一批氏族,竇氏便為其中翹楚,家主竇洪濤積極拜伏帝王腳下甘為爪牙,竇氏也借此吞並曾經大族王氏殘存的勢力,短短幾百年迅速發展乾坤大地最鼎盛的氏族之一,與長羅氏分庭抗衡。
褚毅拱手回禮,不遠不近:“竇司徒,聽聞您欲求見陛下,有事涉及李娘娘。”
竇洪濤聽弦知音,神容一正,深深搖頭歎氣:“褚統領有所不知,今天中午從宣室殿接連傳出幾道旨意,先赦免幽宮禁足的光鸞殿長羅貴姬、將其兄從昭獄送歸家中,賜下大量賞賜,此外,還請了昆侖掌座長老赴帝都。”
褚毅神色驟然一變:“陛下今日不曾下旨。”
“正是如此!”竇洪濤揚起聲音:“因為這並非陛下旨意,而是出自宣室殿內李娘娘的懿旨!”
褚毅心裡一震。
少夫人下的旨?!
少夫人怎麼敢擅自下這樣的旨意?!
褚毅立刻意識到嚴重性,而竇洪濤也果然言辭鑿鑿:“褚統領!陛下寬厚,多榮寵娘娘們的家族親眷,但便是之前趙淑妃之流,仰仗聖恩,也至多跋扈內廷培植外朝黨羽,但萬事仍要恭順陛下旨意,可如今這位李娘娘,竟擅傳懿旨,公然駁回陛下曾親口所下的聖諭,這是何等猖狂悖逆!何等大逆不道!又將陛下至尊之威置於何地?!”
褚毅眉頭緊緊擰著,看他一眼,
褚毅心裡明白,竇洪濤為司徒,長羅風玉之前為行令監,兩人職權互有交集,為爭奪空置的相國之位暗地裡廝殺不斷,卻分不出勝負,但之前趙氏那場自作聰明的大案,惹得帝王震怒,牽涉到長羅氏,長羅風玉不得不自請罷職,竇洪濤便暫代長羅風玉之職。
竇洪濤好不容易把長羅風玉踩下去,當然不願意長羅風玉再爬上來,前些日子長羅風玉又突然莫名其妙被陛下打入昭獄,竇洪濤高興得很,巴不得長羅風玉死在裡麵,如今長羅風玉被少夫人下旨放出來,他抓著這天大把柄,為斬草除根,除掉長羅風玉,也必定要把少夫人徹底拉下來。
褚毅心知此事難纏,一個鬨不好還不知要生出多大風波,他正欲警告竇洪濤莫要抓著少夫人不放,就聽身後門裡有禁軍道:“大統領,陛下召竇司徒進去。”
竇洪濤霎時驚喜,褚毅的心陡然下沉。
竇洪濤疾步往裡走,褚毅心事重重跟在後麵,走到頂層,就見竇洪濤已伏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傾訴著什麼,陛下盤坐在上首一方蒲團上。
帝王身下便是繁密的陣紋,未散儘的恐怖魔氣滾滾盤繞在周身,俊美臉孔殘留著魔紋灼燒的痕跡,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靜靜聽著竇洪濤聲嘶力竭地控告與挑撥,血色妖瞳中一片冷漠。
褚毅望著這幕,心漸漸沉到了穀底。
竇洪濤給帝王當了許多年爪牙,同樣敏銳察覺到帝王的平靜表麵下狂風驟雨般的暴怒,他心裡更喜:
傳言前些日子那李妃恃寵而驕與陛下生出衝突,陛下震怒之下甚至毀了宣室殿,李妃不僅不伏低做小,如今反而公然違逆陛下的旨意,這純粹是找死,陛下再寵愛她,也絕不可能輕饒此事。
李妃便是不喪命,也必定失寵,而長羅家,嗬嗬,受此牽連,就是第二個趙家!長羅風玉死無葬身之地,這相國之位再無人能與他相爭。
帝王抬起手,竇洪濤適時住嘴。
“下去。”
竇洪濤本打算趁帝王震怒直接攛掇賜死長羅風玉,但聽著帝王不辨喜怒的聲音,他莫名心裡發虛,識相把剩下話咽下去,隻喊了一聲“陛下明鑒”,深深一行禮就退下去。
竇洪濤離開,殿內一片死寂。
褚毅低著頭,好半響,突然聽見帝王一聲輕笑。
“褚毅。”褚毅聽見帝王自言自語般:“她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褚毅冷汗直冒,他猛地單膝跪下:“陛下,這必定事出有因,娘娘從不是狂妄魯莽之人,陛下萬請詳查,切不能聽信旁人一麵之言,傷了與娘娘情分。”
“她從不狂妄魯莽,所以她做一件事,必定做好萬全準備。”帝王輕笑著說,可眼神卻越來越冷:“她是吃定了,孤會永遠縱容她。”
那她真是錯了。
情分。
他們是曾經有深刻的情誼,可從大婚被毀掉的那一日,從她選擇自刎背棄他的那一刻,所謂的情分,就灰飛煙滅,少得可憐。
帝王站起來,猛地拔.出不遠處懸於架上的天子劍,劍身劃過森涼的寒光,他轉身毫不猶豫往外走。
褚毅肝膽俱裂,連忙追上:“陛下!陛下!!”
褚無咎心裡燃著一團恐怖的火,他突然不明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能學會
聽話?
她為什麼永遠做不到柔順、乖巧、安於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