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見地與她刨白心聲,低聲說:“我的母親早逝、臨死前仍癲狂幻想以我攀附榮華,父親涼薄、視我為傀儡,我這一生親緣淡漠,我們的孩子,該比我們幸運,應該有清白的出身、有父母疼愛教導,一生長樂無憂,彆吃我們吃過的苦。”
不知為什麼,阿朝鼻子一下酸起來,眼淚吧嗒吧嗒落出來。
他溫柔貼著她,輕輕含走她的淚水,說:“我沒想過會有這個孩子,我從未想過怎樣做一個父親,我很感謝你,感謝你把它帶給我,把它帶來這世上。”
“彆說了…”阿朝嗚咽:“彆說了…”
君王用肉墊去撥她的手,她不放下來,手捂著眼睛抽抽噎噎,它張開嘴輕輕叼住她的手掌,像含住一塊脆弱的珍寶溫柔地含著,他的聲音漸漸帶出笑意,低低說:“等它生出來,我願意你來教導它,我希望它更像你,如果能是個女兒,是我們的小公主,就再好不過了。”
阿朝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扭頭抱緊他,臉埋進柔軟厚密的絨毛裡,淚水從臉頰落下來,濕濕涼涼。
對不起,對不起啊。
她心裡一遍遍無聲地嗚咽。
這一刻,她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奢望,想這個孩子,要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將來,她們真的能有一個孩子,該多好啊。
——
立後大典如火如荼的籌備著。
這是君王第一次立後,新後受儘寵愛、又身懷帝裔,各州紛紛快馬加
鞭貢來最上等的奇珍異寶,賦稅減半、天下大赦,百姓歡天喜地,家家戶戶自發掛起紅簾,城中夜市燈火通明,是真正的普天同慶。
禮部得到君王授意,籌備這次典禮的規格遠超儀製,刺激得一眾本就反對阿朝的朝臣打了雞血,又開始前仆後繼向君王上諫後妃禍國論。
呂忠在未央宮偏殿悠哉悠哉批著奏折,娘娘有孕一年多了,肚子已經顯露出來,聽說再過不了多久就能傳出胎動了,君王愛得不知怎麼是好,已經徹底不上朝,天天在宣室殿給娘娘當大狐狸抱枕,時不時陪著娘娘去摘星樓賞賞風景聽聽曲子,至於朝政,朝政是什麼,現在就算天空一道大雷劈下來君王也不會眨一下眼皮,隻關切娘娘會不會被吵得睡不好覺。
呂忠作為帝王的心腹,於是順理成章接過批紅奏章的權力,權勢不亞於長羅風玉那個外相,每天可以說是十分逍遙快活。
呂忠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
當然,要想維持這種逍遙體麵的地位,光效忠帝王還不夠,還得抱住娘娘與小殿下的大腿,呂總管正在琢磨去哪裡搞一份獨一無二的奇珍,等小殿下誕生,正獻給小殿下做滿月生辰禮,到時候大大出一場風頭,陛下必定高興……
呂總管正琢磨著,就見外麵一個內監匆匆跑到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大人,竇司徒求見。”
“竇司徒?”
呂總管驚奇,當年長羅家失勢力,竇洪濤向帝王諫言打壓長羅家,後來長羅風玉起複成為相國,也是半點沒客氣,狠狠整了竇洪濤一通,竇洪濤如今麾下勢力處境淒慘,連門客散了大半,平日閉門幽居謹言慎行,一派認輸老實姿態,才讓長羅風玉暫且放過他。
竇洪濤如今這是吃了幾個膽敢來求見自己,這要是給長羅家知道,明天不得就整死他。
呂總管想了想,心裡也生出好奇,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過了會兒,佝僂消瘦了不少的竇洪濤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披黑色鬥篷身形瘦削的人影。
呂總管瞟那黑袍人一眼,便落在竇洪濤身上,笑嗬嗬道:“竇司徒,這是有什麼事啊,怎還帶了個人來?”
竇司徒深吸口氣,他是個聰明人,本心是不願攙合帝王私闈之事,但他已經被長羅風玉那狗崽子逼到絕境,不得已隻能行此下策,必須將長羅家與作為長羅家背後靠山的新後一網打儘,斬草除根,才有逆轉回天的可能。
他是兵行險招、孤注一擲,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呂大人,老臣是來引見一人。”竇洪濤下了決心,也不廢話,直接讓開路,身後黑鬥篷走上前來,掀開鬥篷,露出一張憔悴而絕美的麵容。
呂總管愣住:“貴妃…蔚姑娘?!”
他這倏然轉變的稱呼一出,蔚韻婷臉色更蒼白,眼神暗淡,勉強一點頭,聲音很輕:“是我,許久未見,呂大人安好。”
呂總管這是真摸不著是哪一出了,這位蔚姑娘之前主動出宮,現在竟又自己跑回來?
想許多年前,呂總管也是瞧著這位蔚姑娘能成事的,還很是奉承過一陣,但誰想到這麼些年,這蔚姑娘是越來越不中用,陛下終究心裡還是少夫人,自少夫人回來,如今又封後,呂總管便一直對蔚韻婷有點忌諱,當日她離宮,他心裡還鬆口氣,自然不願意見她回來。
“老奴安好,謝蔚姑娘掛念?
”
“蔚姑娘,您怎麼回來了?”呂總管忍不住敲打:“您是回來看皇後娘娘的?那您可以正經往宮中遞帖子,隻是娘娘如今有孕,恐怕不愛見人,您不如在外麵等一等,可不好就這麼不明不白進來,實在不像樣子……”
他叫衡明朝皇後娘娘。
四百年過去,曾經的琅琊幻境裡,如今的現實中,兜兜轉轉,她衡明朝還是成為了皇後,明媒正聘,母儀天下。
蔚韻婷緊緊攥著手,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卻泛出異樣的光,是一種勢在必得的暢快的寒光。
但那又如何呢。
過了今日,她還能繼續做這個皇後嗎?
“呂大人,我回來,是有一件極要緊的事,必須稟報陛下。”蔚韻婷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緩緩道:“陛下一定願意見我,因為此事正是關於皇後娘娘腹中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