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忠一直在顫抖。
他心中充滿莫大的惶恐與悔恨,他恨不得扇自己倆巴掌,為什麼要見竇洪濤,為什麼要聽蔚韻婷張嘴開口說話。
但現在他所有的惶恐都已經無關緊要,他聽著外麵若隱若現的女子哀痛哭泣,不由屏住呼吸,小心望一眼前麵靜靜坐在椅子上的君王,深深低下頭,將身形更隱沒在角落裡。
哭聲停下,從牢房深處傳來鐵鏈拖拽聲,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傳來,臉色蒼白消瘦的美貌女子踉蹌跌進囚室。
蔚韻婷已經被扯去那身黑鬥篷,她隻穿著單薄的中衣,鬢發鬆落,蒼白的臉龐浸出汗珠,她的身上沒有傷痕,至少看上去沒有傷痕,但露出的雙手覆滿斑斑鮮血,她跌坐在地上,輕輕地抽泣,那狼狽中,竟有種海棠殘落的哀弱柔韌美麗。
她嘴唇顫抖,慢慢仰起頭,哀婉又悲傷地望向上首高坐的君王:“陛下可滿意了,我受過這遭刑,我的供詞,您終於願意相信了嗎。”
帝王沒有說話。
他坐在那裡,高大的身軀隱沒在森暗的陰影中,隻有寬大的玄服衣擺垂落,那厚重的銀紋像漸漸冰冷死去的魚肚,緩慢的、荒涼的,甚至倒映不出燭火的亮光。
蔚韻婷望著他,仿佛仰望著一尊顯世的魔神、不可攀越的神靈。
她曾效忠過血羅刹、曾做過殷威的王後,可他們誰也比不上如今高高坐在那裡的帝王,他是真正的帝王,冷漠、傲慢,富有權勢而冷靜克製,放縱癲狂又從容雍重。
誰也比不上他,他是真正的天命主,是天道為這蒼生選擇的主人,他最大一樁錯,就是愛上衡明朝,是衡明朝毀了他,毀了這本可以永遠至高無上的天命帝王。
蔚韻婷眼眶滲出淚水,她心中澎湃著一種激蕩,一種亢奮激昂的使命感。
她明明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她才是上天為他擇定的皇後,她來把他引導回正軌,陪他君臨天下、既壽永昌。
她膝行過去,哽咽道:“她騙了您,陛下。”
“她騙過您多少次,陛下,一次又一次,她欺騙您、背叛您。”蔚韻婷哭道:“您是這樣偉岸的君王,怎麼能被她撥弄於股掌?陛下,陛下,您快清醒過來吧,不要再被她愚弄了,不要讓她再一次傷害您了。”
帝王一言不發,他始終垂眼沉默,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容,整個人像鑄成一座凝固的石像。
蔚韻婷膝行到他身旁,他沒有驅趕她,蔚韻婷心中生出狂喜,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對於他終究是不一樣的,隻要沒有衡明朝堵在他心裡,她就是最不同的。
所有的顛沛與痛苦、忍耐與委屈,這一刻都化作喜悅,峰回路轉,苦儘甘來,她再忍不住落出淚水,她顫抖著虔誠地低下頭,臉頰貼向帝王冰冷的手背:“陛下…陛下…”
“我一直記得,當年我們相伴在幽州的日子。”她陷入那回憶中,哽咽:“那時刀光劍影,我們被血羅刹惡意地流放,每一夜都有刺客來殺人,可我不覺得苦,我在您身邊,與您相知相伴,感到由衷的快樂。”
“我愛您啊,陛下。”她哭道:“衡明朝,昆侖,她們與我們永遠不一樣,她們沒吃過我們這樣的苦,她們沒嘗過卑弱、沒嘗過低賤到塵埃裡被他人踐踏的滋味,她們永遠不會懂我們,隻有臣妾能懂您,臣妾能懂您的苦痛與悲涼,陛下,臣妾心疼您啊,她是被衡玄衍養大的孩子,她的心裡隻有衡玄衍,再填不下第二個人,她的心太正也太冷了,您捂不熱的,求求您,陛下,彆再為她傷心了,彆再讓她傷害您了,彆再讓她傷害您了!”
她哭得眼淚滴答滴答落下,迫不及待將所有的情誼與忠貞向帝王傾訴,渴望以此迅速占據帝王漸漸冰涼的心,但還不等她再說什麼,男人的手掌已經抽回去,帝王站起來,寬大袖擺垂落陰影。
“陛下…”
蔚韻婷仰頭錯愕看他,看不見他臉上任何震怒與痛苦的神情,他的目光落在前麵的陰影處,冰冷的,可怕的,又蒼涼而荒寞的,像是這一刻全然沉落在自己的世界中,失去對身邊任何事的絲毫興趣。
他既沒有因她的哭聲而動容,也沒有冷眼冷言,他對她沒有任何回應與態度,像把她當做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毫無意義的空氣。
——這不是蔚韻婷設想中任何一種場景。
蔚韻婷的心忽然沉下去。
她眼看著帝王靜靜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離開,他的衣袂翻動,背影冷漠而毫無感情。
“陛下—陛下——!!”
——
阿朝在織圍巾…用狐狸毛。
最近她沉迷吸大狐狸,薅了許多狐狸毛毛,作為一頭大乘期大妖身上的皮毛,實際是尖硬如鋼,每一根拔下來都能當傳家寶級彆的寶器,但老話說的好——學會變通、走向成功!隻要主人願意,也是可以強行讓它變得柔軟起來的。
阿朝就把這些“強行柔軟”過的長毛收集起來攢成一團,興致勃勃織圍巾。
天色漸漸暗了,宮人們點起燭燈,又陸陸續續布置好晚食,要請阿朝去吃飯。
阿朝往外望:“陛下還沒回來?”
宮人說沒有。
阿朝心裡有些奇怪。
今天是褚無咎去骨窟閉關的日子,阿朝沒有管過他這個,他已經用起骨窟修煉,如果中途而斷,骨窟失控,他受重傷,天下群龍無首,立刻會暴.亂,阿朝很清楚這些,這條路走到這裡隻能硬往前走,她沒有阻止過褚無咎繼續用骨窟,但自從她回來、自從發現她有孕,褚無咎陪著她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少去骨窟了,阿朝知道,他是自己心裡多了顧忌,他原來是冷漠無事一身輕的一個人,什麼都敢做什麼都無所謂,現在卻有了她和孩子,他有了掛念、有了軟肋,再不敢肆無忌憚揮霍自己的力量和生命。
往常他再去骨窟,這個時候也回來陪她吃晚飯了。
宮人說:“娘娘先用膳吧。”
阿朝搖了搖頭:“我還不餓,等陛下回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