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順著她煞有介事的劍弧後退,給鄧船工留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個圓形空地。
到底是行船為生,應對溺水之事很有經驗似的。他先掰開地上之人的嘴巴,手指進去探了探,稱,“果然。”
於是指關節一屈,從那人嗓子眼裡摳出一團混著水草的泥沙。他馬上再次用力按了按那人的胸部,不知按了幾下,汗水江水混在一起,掛在發絲上落下來。
“噗——咳咳咳——”地上的人猛地吐了一口水出來。
周圍立刻鬨哄哄地:“活了活了!真就活了!”
鄧船工鬆了口氣,拍了拍這人的臉:“哎!清醒沒有?你叫什麼名字?”
“金福柱……”金福柱剛醒來就是這個場麵,茫然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覺過味來,爬起來就跪,顫巍巍道,“小的金福柱,自知不配為人,還請閻王老爺罰我下地獄吧……”
阿鳳連忙把他扶起來,“這兒不是冥界,你還沒死呢。”
金福柱眨眨眼:“我沒死?噢,噢……我沒死……”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走了兩步,環視了一圈圍觀的人群。
謝辛辛被他目光中透出的悲涼驚住了,心下忽然一動念,連忙朝阿鳳大喊:
“抓住他!”
幾乎是同時,金福柱猛然朝謝辛辛的方向衝了過去,卻避過了她,狠狠朝石頭牆壁上一撞——
“危險!”謝辛辛驚叫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阿鳳比他更快,一個起跳就金福柱撞開幾寸,一頭撞在沒關緊的門上,栽進了船工的房子裡。
有了門軸的緩衝,人多少沒什麼大礙。隻是金福柱倒在地上,嗚嗚咽咽地不肯再起來,重複著:
“讓我死,讓我死……”
謝辛辛生氣地拽起他:“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這位鄧大哥救了你一命,你要恩將仇報,死在他的房子裡?”
冷不防被冠上一個恩將仇報的罪名,金福柱哆嗦了一下,像是知錯,閉上了嘴巴。
外麵一大一小才將圍觀的人群驅散了,就見謝辛辛扶了金福柱進裡屋坐下,陸清和則十分配合地倒了一碗水給他。
謝辛辛問:“金福柱,你有何苦衷,不妨說與我聽。萬事總有對策,何苦如此?你彆不說話,看見我旁邊這位公子沒有,他在京中做官,又大方,辦事公允,你有何事,對他說也好。”
事到如今,陸清和已經從善如流的順著她的意思默認自己有個京官的身份。謝辛辛說的這些話雖然是用來安撫金福柱,但溢美之詞落在陸清和耳根,他不露聲色地動了動耳,點點頭。
金福柱苦笑一聲:“雲京城裡的官,能管到王府頭上麼?”
二人對視一眼,俱是神情一凜。
陸清和鄭重道:“大可以說來一聽。”
金福柱看看謝辛辛,又看看陸清和,既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頭係著一根細細的紅繩。
金福柱有些動搖,喃喃道:“我不配說你的事,但或許能為你報仇呢?”
這麼一說之後,金福柱用沒有係紅繩的那隻手擦了擦臉,麵上忽然平淡下來,仿佛在說彆人的故事:
“我女人……”他想了一想,改口道,“我表妹妹,我倆是一個村子裡的,從小定了娃娃親,一起長大。小時候,我經常給她紮風箏。”
“可她十二歲的時候,她娘又生了兩個幼弟,家裡是在揭不開鍋了,把她賣進了宣王府上。我今年從鄉下來城中,本是要來找她的,來了之後卻發現,她已被送進了……送進了彆人房中。”
金福柱的拳頭倏然握緊:“那是個人儘皆知的流氓惡叉,但在王府上很有威望。我知道小紅她不願意,可是我,我沒辦法,我隻能離她近一些……”
謝辛辛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隱隱覺得他說的這個流氓惡叉,應是自己的一個老熟人。
她遲疑地開口:“……你說的這個王府人氏,莫非是姓李?”
金福柱猛然看向她,重重點了點頭。
……
幾日前,宣王府的一處彆院中。
“……你說小紅?”
趙都雲轉了轉折扇,目光耐人尋味,“這倒新鮮。楊忠順,這批貨運完了,我要獎的是你,你開口卻是替彆人討賞?”
地下跪著一個人。
楊忠順戰戰兢兢地伏著身子,看著眼前的地磚。地磚上有斑駁的黑痕。聽聞李管事就是在這裡折斷了腳骨,淌著血被拖將出去。
楊忠順一閉眼,心一橫,總算說出口:
“不瞞世子殿下,奴才那兄弟和我交情匪淺,沒有彆的毛病,就是好女人這一口。奴才如今拿了賞錢,什麼也不缺,不如替我那兄弟討了小紅來,促成一件美事。”
他之所以敢這麼說,便是猜到了趙都雲不會因此生氣。
替王府送貨這麼些日子,他多少摸清了一些趙世子的脾氣。世子這個人,對有欲求的人反而更加放心。若是半日說不出個想要來,趙世子反還戒備。
趙都雲啪地一聲將折扇打開,一雙眼越過著扇麵端詳著他,見楊忠順似乎真的沒有彆的意思,方才一笑,道:“行,你要什麼都行。”
“多謝世子殿下!”
楊忠順沒想到世子這麼好說話,忙不迭地磕頭。
趙都雲道:“且彆急著謝。我可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哪個房裡的,我向來懶記這些。”
楊忠順心道,可不就是你房裡的,不久前才送給李管事家,我都替老金打聽清楚了。聽說李管事日前被發落了,那把他房中的女人要一個出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
這世子殿下乾的好事,大概除了他自己記不得,彆人都記得。
但他不敢多說,隻低著頭不語。就聽趙都雲道:
“這樣,你先去庫房把你們幾個未結的月錢領了,小紅的事,順便問問那裡的管事吧,就說是我讓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