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心不在焉)(1 / 2)

長公主府, 西院燈火通明。

趙樂瑩坐在院中央的石凳上,神色冷淡地看著太醫從西屋出來,又急匆匆往東屋去。院中小廝送熱水遞東西, 每個人都十分忙碌, 隻有她安靜坐著, 仿佛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夜越來越深,院中也越來越清淨,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急匆匆從東屋出來,擦了擦額上的汗開口:“殿下,老先生他醒了……”

話沒說完, 趙樂瑩便徑直進了東屋。

屋裡充斥著濃鬱的血腥氣,躺在床上的老管家, 似乎比先前更加乾癟,總是大呼小叫的他今日連對她笑, 似乎都十分勉強。

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趙樂瑩笑了一聲,笑容短促稍縱即逝,很快又趨於平靜。她匆匆走到床邊, 跪坐在腳踏上握住老管家的手:“堅持住……”

老管家苦澀一笑,艱難地搖了搖頭, 半晌才低聲開口:“彆內疚,彆傷心,彆……讓他知道。”

趙樂瑩眼睛紅得厲害 ,定定地看著他的臉。老管家嘴唇顫了顫, 似乎想說什麼,嗓子裡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趙樂瑩死死攥著他的手, 傾耳過去聽他說話。

“硯奴他……不想走,殿下彆、彆不要他,他走了……殿下就隻剩自己了,我不放心……”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明白,他知道什麼樣的選擇最好,可還是希望他們能堅持一點。

乾瘦如柴的手突然失去所有力道,軟軟地往下滑去,趙樂瑩猛地攥住他的手,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她靜靜看著床單的花色被鮮血染紅,所有的喜怒哀樂一瞬間離她遠去,周圍人的驚慌和哀慟仿佛與她無關,她甚至不懂他們為何要痛哭。

許久,她抬眸看向睡著的管家,靜了靜後親手為他蓋上白布,扭頭看向眼睛通紅的周乾:“硯奴呢?醒了嗎?”

“……沒有。”他艱難答道。

趙樂瑩微微頷首:“叫太醫給他用些不傷身子的藥,這幾日就讓他歇著吧。”

“是。”周乾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趙樂瑩垂眸:“你們也都出去吧。”

憐春哽咽:“殿下……”

“出去。”

“……是。”

憐春叫上眾人魚貫而出,寢房裡頓時隻剩下趙樂瑩一人,她靜靜看著床上的管家,許久之後荒唐一笑。

喪事辦在三日後,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孝子摔盆,隻是悄無聲息地埋在了先帝陵寢附近的田中。

喪事過後,趙樂瑩在墳前靜靜坐著,直到天黑都沒有離開。

傅長明來時,便看到她陪在一個墳包旁,孤寂的背影仿佛隨時要羽化。他抿了抿唇,到墳前鄭重磕了三個頭:“我兒有父如你,是他三生有幸。”

趙樂瑩眼皮微動,往火盆裡送了幾張紙錢。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天寒地凍悲愴無聲,她平靜地燒紙,直到最後一張送進火盆,才停下手:“我若早些送他離開,或許管家就不會死。”

“……世事無常,你也不要太自責。”這起子事之後她最痛苦,傅長明半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

趙樂瑩揚了揚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你放心,我會在一個月內,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此後半點都不會再惦念京都。”

“多謝殿下。”傅長明鄭重行禮,這才轉身離開。

趙樂瑩繼續在墳前坐著,直到天亮才起身。

或許是起得太猛,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幸好一道身影及時上前攬住她,她才沒有摔倒。

緩過神來,視線逐漸清明,她看著對方的桃花眼沉悶一瞬:“你怎麼來了?”

“早就想來了,可太愧疚,不敢見你。”裴繹之難得嚴肅。他與趙樂瑩相熟,自是知曉管家對她的重要性,聽說他在大堂上被李清刺傷的消息後,也能猜到他因何而死。

“我不該出那樣的主意。”裴繹之長歎一聲。直到管家身死,他才知曉此舉有多危險,倘若那日傷的是她,恐怕也極難把握好分寸。

趙樂瑩扯了扯唇角,低著頭往家中走:“我這幾日一直忙家事,外頭如何了?”

“還能如何,李清身死,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林樹認出管家身上那把刀是自家的,怕你會繼續追究,便匆匆結了案,皇上也將林樹狠狠罵了一頓,若無意外,過幾日補償的賞賜就會送到殿下府上。”裴繹之一字一句地說。

說完,他靜了靜,“殿下,此案處處不對勁,林樹和皇上似乎對硯奴太重視了些,你可是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

趙樂瑩輕笑:“想多了。”

裴繹之見她不想多說,索性也不問了,隻是見她走路不穩,便伸手攙扶住她。趙樂瑩同他一起回了長公主府,剛一進門,便看到硯奴臉色蒼白地站在院中,她愣了一下:“你何時醒的?”

硯奴不語,隻怔怔看著裴繹之攙扶她的手。

趙樂瑩頓了頓,突然拂開了裴繹之的手。裴繹之被她突然的動作搞得一愣,隨後又反應過來,平靜地鬆開了她。

硯奴仿佛沒看出他們之間的暗湧,隻是專注地盯著趙樂瑩看:“殿下瘦了許多。”

“……你多日未醒,本宮能不消瘦嗎?”趙樂瑩勉強笑笑。

硯奴也跟著笑了一聲,朝她伸出手。

趙樂瑩立刻朝他走去,握住他的手看向裴繹之:“你要多謝繹之,這次若非是他,你也不能得救。”

硯奴頓了一下,蹙眉看向裴繹之。

裴繹之勾起唇角,又是一副風流肆意的模樣:“殿下不必客氣,我也隻是舉手之勞。”

“今日留下用膳吧。”趙樂瑩目光溫柔。

裴繹之哪被她這樣看過,感覺不適的同時,又生出了旁的想法。他頓了一下,正要開口,硯奴突然咳嗽,趙樂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去:“怎麼了?”

“傷口又疼了。”硯奴回答。

趙樂瑩皺了皺眉:“所以為何要出來?趕緊回去歇著。”說著話,她攙扶他慢慢往回走。

硯奴見她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眉眼頓時和緩,乖順地跟著她往回走。裴繹之看著二人走路的樣子,覺得趙樂瑩好像牽了隻比自己大一倍的狗,畫麵甚是有趣。

他揚起唇角正要離開,趙樂瑩突然回頭:“我今晚再去找你。”說罷,眸色複雜地看他一眼。

裴繹之揚眉:“隨時奉陪。”他倒要看看,她準備玩什麼把戲。

硯奴彆開臉,刻意忽略了他們的眼神交流。

趙樂瑩扶著他慢吞吞地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笑,似乎為他的醒來很是高興。硯奴的唇角又開始揚起,同她說了一路話後突然道:“殿下何時跟裴繹之這般熟了,在他麵前竟連自稱都忘了。”

趙樂瑩一愣:“有嗎?”

“嗯,殿下在他麵前自稱‘我’。”硯奴看著她的眼睛。

趙樂瑩表情閃過一絲尷尬,又很快鎮定下來:“不過一個自稱而已,你知道本宮一向隨意,在林點星和你麵前也是如此……”

“林點星與殿下青梅竹馬,自是不同,”硯奴不肯錯過她的表情,“我是殿下的夫君,也該不同。”

趙樂瑩蹙眉:“你何時變得這樣計較了?”

硯奴被她的指責說得一愣,半晌抿起了薄唇,垂下眼眸道:“卑職錯了。”

趙樂瑩咬著下唇,待他重新抬頭時又恢複笑臉,硯奴也揚了揚唇,二人都當方才那段對話沒發生過。

回到房間,他重新躺到床上,趙樂瑩立刻叫來太醫為他看診。太醫仔細檢查之後,恭敬開口:“殿下,硯侍衛修養這幾日,身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隻要再好好將養些時日,想來就會好了。”

“那就好。”趙樂瑩鬆了一口氣。

送走了太醫,趙樂瑩一回來,便對上了他繾綣的視線。她心頭一顫,笑著走了過去,硯奴立刻朝她伸手,直到她也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扣,唇角才流露出點點笑意。

“硯奴無用,那日在大堂上昏死過去,不知殿下是如何救下我的?”他低聲問。

趙樂瑩頓了頓:“無非就是死咬著不承認,再嚇一嚇那個李清,他經不住事,直接被駭破了膽,說話開始顛三倒四,再找出他爭風吃醋的證據,之後他便失信於林樹了。”

“如此簡單?”硯奴蹙眉,總覺得缺少一環。

趙樂瑩撫上他的臉:“不算簡單,也是天時地利人和,才算勉強過關。”

硯奴雖還覺得不對,可對她天然的信任叫他沒有多想,他沉默片刻,忍不住看向屋外:“我爹呢?”

他口中的爹,指的是老管家。

“……他不在。”趙樂瑩彆開臉。

硯奴沉默一瞬:“為何不在,可是因為知曉我欺瞞身份,所以不高興了?”

“沒有……他、他還不知你的身份,包括周乾他們,都不知道,隻是你身受重傷,前幾日更是昏迷不醒,連太醫都沒了法子,後來找了一個土方子,說是遼北有一種藥材專治昏迷,他便連日趕路去了。”

“……哪有這樣的藥材,他怎就直接去了。”硯奴皺眉。

“還不是你一直不醒,他救子心切,”趙樂瑩說完停頓一瞬,笑笑,“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你既然無事,我便叫人快馬加鞭去告知他,順便讓他在那邊多歇幾日,再慢慢趕路回來,否則他那把老骨頭,怕是要受不住。”

“是。”硯奴頷首。

趙樂瑩為他蓋好被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定要好好謝謝裴繹之,這些日子你被關在牢裡,全靠他陪在我身邊出謀劃策,我才沒有亂了心智,沒有搭上你的一條性命。”

硯奴心下一沉:“他一直在殿下身邊?”

趙樂瑩聽到他的問題,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掛起一點笑意。

硯奴看著她唇角的笑,心裡驀地一陣慌亂,迫使他抓著她的手愈發用力。趙樂瑩吃痛地悶哼一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疼了?”

“……嗯,你怎麼了?”趙樂瑩皺眉。

“我……”話到嘴邊,硯奴突然卡殼,看了她半天之後突然問,“你說晚上要去找裴繹之,可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隻是先前答應等你好了,我請他喝酒。”趙樂瑩笑道。

硯奴靜靜地看著她:“他幫的是我,也該我去道謝,殿下可否帶上我。”

“你還傷著,哪能出門,”趙樂瑩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行了,你就好好歇著吧,等到將來好了,想出去我自會帶著你。”

說罷,她便叫人送了藥進來,親自看著他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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