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繹之愣了愣:“後宮已經幾年沒添過子嗣了,怎麼如今突然……這麼大的事情,為何宮裡從未傳出過消息?”
“皇帝中年得子,是一件大喜事,自然要慎重再慎重,大約是要到生完再昭告天下。”趙樂瑩隨口道。
裴繹之思忖一番:“如此甚好,他自己有了兒子,便不會盯著你了……你又如何確定,他生的一定就是兒子?”
“他隻能是兒子,”趙樂瑩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否則本宮如此費心幫貴妃和她那姘頭私會,豈不是白辛苦了。”
裴繹之震驚:“……什麼時候的事?”
“既然已經懷五個月了,自然是五個月之前的事了。”趙樂瑩嘖了一聲。
裴繹之啞口無言,許久,他深吸一口氣:“殿下同我說這麼多,當真是想將我綁死在你這條船上啊。”
趙樂瑩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你怕死嗎?”
裴繹之但笑不語。
趙樂瑩看向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鄭重,裴繹之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也跟著嚴肅起來。
“裴繹之,你沒護住小荷的孩子,這一次,哪怕你豁出性命去,也要護住本宮的孩子。”她緩緩開口。
話音一落,屋裡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裴繹之苦笑一聲:“殿下還真是會戳人死穴。”
趙樂瑩笑笑,多餘的話沒有再說。
窗外春光漸退,夏風輕撫,趙樂瑩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更是不願意出門了。
六月初,張貴誕下一子,皇帝大赦天下,舉國歡慶。
八月十五中秋節,晌午的宮宴上,趙樂瑩不慎從台階上滾了下去,臉色難看地被宮人們送回府中,當日下午便早產了。
雖是下午生的,趙樂瑩卻是從早上便開始腹痛了,摔倒之後更是疼得話都說不出來。裴繹之帶她回府時,總是噙著笑的臉難得嚴肅:“不過是要你做場戲,誰要你實打實地摔了?明知自己今日要生,偏偏還這般冒失,你就不怕丟了你的命!”
趙樂瑩疼得有氣無力,掃了他一眼淡淡開口:“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若不做得真些,怕是會後患無窮。”
如今傅長明已經將找回傅硯山的消息放了出來,雖然沒有泄露他就是硯奴,京都派去的人也沒有查出來,可知道是早晚的事,她必須下狠心,才能真正保住腹中孩兒。
她說的道理,裴繹之自然也是懂得,隻是看到她如此行事,便不受控製地想到當初的小荷,眼角不知不覺便紅了。
趙樂瑩看了失笑:“待會兒我回屋生產,府中上下還需你打點,你可得堅強些。”
“……能有什麼事,你且好好休息吧。”裴繹之抿唇。
兩人之後便沒有再說話。趙樂瑩扶著肚子,痛楚起初還能忍,待回到家之後,疼痛感便愈發激烈,漸漸就不能忍了。
很快,她渾身被汗濕透,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整個人都開始昏昏欲睡。
穩婆和太醫都急瘋了,不住地用參湯為她補元氣,卻無奈耗的時間太久,腹中孩兒又遲遲沒有要出來的意思,隻能一切聽天由命。
裴繹之守在門外,看著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來都快瘋了,每出來一個人,便要上前問問情況,若非不甚方便,他恨不得直接衝進去。
趙樂瑩撐著一口氣,將丫鬟叫到旁邊:“告、告訴駙馬,若本宮有事,就、就送孩子去他該去的地方……”
“殿下您彆亂說,您不可能有事的……”丫鬟紅著眼睛哽咽。
“快去。”她咬著唇,身下又是一陣劇烈的疼。
丫鬟隻得跑出去,哀泣著轉述了她的話。
裴繹之雙手攥拳,咬著牙道:“你回去告訴她,若她敢出事,我就將這孩子送去宮裡,請皇後照看,相信皇上皇後愛妹心切,定是樂意養著。”
丫鬟愣了愣,還是老實地去回了話,趙樂瑩直接氣笑了,突然又生出許多力氣。
另一邊,南疆鎮南王府。
傅硯山一襲盔甲在校場練兵,心口的傷疤突然疼了起來,他麵無表情,眼底是化不開的寒冰。
傅長明來時,就看到他沉默地站在校場上,猶豫一瞬後走上前:“硯山,你怎麼了?”
傅硯山回神,看到是他後垂眸:“無事。”說罷,便朝不聽訓的新兵們走去。
傅長明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毫不留情地懲罰訓練不達標的兵士,竟然有些懷念在京都時的他。
那時的他雖也沉悶,可總是細心溫和,比起現在冷戾的樣子,更像是個人。
可惜了。
傅長明歎了聲氣,抬頭看向天上的太陽。趙樂瑩有孕的事早在四個月前便傳到南疆了,那日硯山聽了消息,將自己關在屋裡三天三夜,再出來時變得愈發陰鬱。
他其實有些懷疑這個孩子是硯山的,卻出於種種考慮,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硯山。再等等吧,若真是硯山的,最近大約也是要生了,將來總有團聚的日子,若不是……各生歡喜,倒也省了無儘的麻煩。
長公主府內,裴繹之還在煎熬。
就這樣守了兩個多時辰後,屋裡突然傳出一聲趙樂瑩的悲鳴,他心裡咯噔一下,下一瞬便是嬰孩的啼哭聲。
他怔怔看著房門,許久都沒回過神來,直到太醫笑著對他祝賀,他的耳朵才有一瞬轟鳴:“殿下她……還平安嗎?”
“自然是母子平安。”
裴繹之腿腳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孩子是最先抱出來的,七斤左右的足月孩兒,生下來便是漂亮的,雖然看不出眉眼像誰,可模樣卻是不差,抱在懷裡也十分結實。裴繹之小心翼翼地抱穩了,扭頭對太醫睜眼說瞎話:“這孩子早產了兩個多月,實在是虛弱得厲害。”
今日來的太醫穩婆都是先帝忠仆,聞言連連點頭:“是呀,小少爺身子孱弱,暫時不能見風,也不好見太多人,免得生了旁的毛病,得至少要將養兩個月才能出門。”
“這樣啊,那長公主府這倆月就閉門謝客吧,生辰禮也推到百天時再辦。”裴繹之頗為惋惜地說。
太醫急忙附和,眾人虛偽一番便各自散去。
裴繹之將孩子交給奶娘,歎了聲氣叫人做些吃食給趙樂瑩送去。
他是翌日早上才見到趙樂瑩的。
寢房裡雖然已經收拾乾淨,可還是透著血腥味,孩子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趙樂瑩倚著枕頭吃糕點。
“你胃口倒是不錯,全然看不出托孤時的模樣。”裴繹之打趣。
趙樂瑩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吃得飽點,才省得被某些卑鄙小人威脅。”
裴繹之笑笑,上前戳了戳繈褓裡的孩子:“想好取什麼名字了嗎?”
“姓趙。”
“廢話。”裴繹之斜了她一眼。
趙樂瑩勾起唇角:“還太小,先取個小名便好,大名等將來大些,看出什麼脾性了再取。”
“這樣也好,”裴繹之沒有拆穿她想將大名留給某人取的小心思,抬頭看向她,“小名叫什麼?”
“他生在八月十五中秋節,便喚作……”趙樂瑩拉長了音,吊足了他的胃口後道,“月餅吧。”
裴繹之:“……”
“你覺得如何?”趙樂瑩揚眉。
裴繹之無語:“若想請我取小名,不必這般迂回。”
趙樂瑩笑了。
裴繹之斟酌片刻:“你生他時凶險,最後卻能母子平安,可見他也是個有福的,便喚作阿瑞吧。”
“阿瑞,”趙樂瑩低喃,“是個好名字。”
她低頭看向繈褓裡小小的臉,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你以後便是阿瑞了。”
裴繹之笑笑,也跟著看向孩子。
京都與南疆距離遙遠,趙樂瑩生子的消息傳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當聽到她是八月十五生子時,傅長明激動地打翻了一個茶杯,將自己關在屋裡來回踱步,冷靜之後暗暗提醒自己:“不一定的,不一定的……她是摔下台階導致的早產,或許那孩子不是傅家的。”
說完,他停頓許久,又否認了先前的推測:“也不一定,說不定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行此險招,她一向聰慧機敏,如此才能打消皇帝疑心,不一定的……”
他將自己關了一晚,恨不得立刻去京都問問她,可最後到底還是冷靜了下來。
他大約是這世上,最沒資格過問孩子的人。傅長明歎息一聲,火熱的心到底是冷了下來。
與他激動的反應相比,傅硯山在聽說這件事時沒有半點波動,仿佛趙樂瑩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而他也早已放下往昔。
憐春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問報信的人:“殿下還好嗎?”
“聽說是摔了一跤後難產,去了半條命才生下孩子。”報信的人忙道。
傅硯山周身氣息更冷。
“幸好最後母子平安,不過孩子早產虛弱,如今長公主府已經閉門謝客,準備到百天時再帶出來見客……對了,孩子暫時還未取大名,駙馬爺親自取了小名喚作阿瑞,意為福瑞滿身……”
傅硯山轉身便離開了。
報信的人頓時閉嘴,緊張地看向憐春:“奴、奴才可有什麼做錯的地方,惹世子生氣了?”
“沒有,”憐春抿了抿唇,看了眼他離開的方向後低下頭,“往後關於殿下的事,不要再同他說了。”
“……是,奴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