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繹之:“……”
房門輕輕關上,發出不明顯的一聲響動,裴繹之猛地回神,愁眉苦臉地扶額:“你可能隻是掉一層皮,我或許就是丟掉性命啊……”
然而屋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隻有文房四寶聽到他的聲音。
出使之事在即,長公主府再次忙碌起來,阿瑞新鮮地東跑西跑,跑到哪都被人端肉包子一樣端出去。
一連幾次後,他便跑去找趙樂瑩告狀了。
趙樂瑩看著軟乎乎的他,歎了聲氣將人抱起來,阿瑞將手裡的半塊糕點喂到她嘴裡,懵懂地詢問:“阿娘,他們在做什麼?”
“阿娘跟阿爹要出門一陣子,他們在幫我們收拾行李。”趙樂瑩耐心回答。
阿瑞一聽要出門,頓時眼睛都亮了:“阿瑞也去!”
“阿瑞去不了,乖乖留在府裡,周乾會陪你玩。”趙樂瑩捏捏他的臉。
阿瑞哼哼唧唧:“不要,阿瑞要去!”
“阿瑞乖,以後有機會,會帶你出去的。”趙樂瑩哄著哄著,看到他眼淚都快出來了,頓時也是心疼得不行。
裴繹之進門時,就看到母子倆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都快哭了。
“這是怎麼了?”裴繹之哭笑不得地將阿瑞接過去,“我命懸一線還沒哭呢,你們倆怎麼就淚汪汪了?”
“沒個正經,阿瑞就是跟你學的。”趙樂瑩橫他一眼,眼淚倒是憋了回去。
裴繹之笑笑,將阿瑞打發出去玩了:“你若這麼不放心他,不如一起帶著。”
“當然不行!”趙樂瑩瞪眼,“你彆動這種念頭!萬一阿瑞被他們認出來扣下,我要你的命!”
“嘖嘖嘖,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你這麼凶做什麼,”裴繹之噙著笑,“你知道嚴重性便好,我還真怕你會突然帶上他。”
趙樂瑩一聽他是在試探自己,頓時皺起眉頭:“怎麼可能會帶。”
當年傅硯山在自己這裡,傅長明已經想儘法子將他帶走,若是阿瑞這次去了南疆,他自然不會放過。她去了半條命生下的孩子,姓的是她趙樂瑩的趙,即便是傅硯山,也不能留下她的孩子。
裴繹之見她沒有一時衝動,便徹底放心了,轉身出門繼續收拾行李。
這一次出使南疆事關重大,皇帝不可能讓他們獨自前往,於是還派了不少隨行官員,加上給傅硯山帶的賀禮,滿打滿算除去騎馬的侍衛,竟也有二十餘輛馬車。
轉眼便是臨出發前一夜,裴繹之坐在床邊,為熟睡的阿瑞扇風,眼底是一片慈愛。
趙樂瑩靜靜坐在桌前,盯著這二人看了片刻,才緩緩歎了聲氣:“阿瑞能有你這個父親,也是他的福氣。”
“那是自然,這世上不會有比我更會寵孩子的爹了。”裴繹之揚唇。畢竟不是哪個父親都經曆過失去。
趙樂瑩笑笑,很快又開始苦澀:“這次去南疆,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多月,也不知阿瑞這麼久不見爹娘,會不會把咱們給忘了。”
“與其擔心這些,倒不如擔心擔心周乾,自從知道自己要留下帶孩子,他真真是要哭出來了。”裴繹之似笑非笑。
趙樂瑩無奈:“這阿瑞明明不是你親生的,怎就隨了你的性子,能屈能伸又頑皮,實在是個麻煩精。”
“你確定是隨我?”裴繹之揚眉,“彆以為咱們幼時不相識,我便沒聽說過你的事跡,也不知是誰,第一日去上書房讀書,便將宰相的胡子給燒了,五六歲便哄著幾家小公子私定終身,最後人家哭著喊著要娶你時,才知道事情鬨大了,巴巴地去求先帝幫忙。”
趙樂瑩睜大眼睛:“有嗎?”
“殿下如此聰慧,應該沒那麼容易忘記以前的事吧?”裴繹之打趣。
趙樂瑩輕嗤一聲:“本宮那時才多大,聽了幾個說書人胡言,都不知私定終身是什麼意思,不過是過家家而已。”
“是是是,殿下說什麼都對。”裴繹之聰明地不與她爭辯。
趙樂瑩斜了他一眼,屋裡再次靜了下來。
許久,裴繹之突然開口:“做好準備了嗎?馬上就要見到他了。”
趙樂瑩垂著眼眸,臉上沒有半點波動:“我與他已經過去了。”
“可你還未忘了他。”裴繹之臉上笑意不變。
趙樂瑩靜了靜:“忘與不忘又有什麼影響,如今不管是我還是他,都有更重要的事做,何必執著於過去。”
“但願吧,”裴繹之起身,伸了伸懶腰後往外走,“情這一字,當真是惱人啊!”
趙樂瑩笑笑,目送他到房門口時突然提醒:“明日一早便出發了,你記得早些回來。”
“知道。”裴繹之答應完,便出門騎上馬,朝著城外去了。
屋子裡再次安靜,趙樂瑩緩緩起身,到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旁邊躺下,輕輕拍著他身上的小被子:“阿娘要去見你爹了,這一去也不知如何,但願……他能成熟些,當我是個不相乾的人便好。”
熟睡的阿瑞皺了皺眉頭,也不知夢裡夢見了什麼。
時間飛逝,眨眼便是天亮。
趙樂瑩撇下還在睡覺的阿瑞,收拾妥當之後便出門去了。
裴繹之早已等在外而,看到她出來主動伸手,讓她扶上了自己的手背。
“殿下,記得演得恩愛些,莫辜負了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名聲。”裴繹之打趣。
趙樂瑩輕嗤一聲,扶著他的手往外走去。
宮裡早已經準備妥當,為顯排場,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來送行,就連已經許久沒見的寧茵也來了,趙樂瑩與她對視的瞬間,她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那南疆的傅硯山可不是好惹的,姑姑這次可要萬分小心才是。”
“茵兒在京都又何嘗不凶險,還是多擔心自己吧。”趙樂瑩溫柔一笑。
寧茵頓時黑了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趙樂瑩無辜地看著她,半晌突然輕笑一聲。
林點星自從去了南疆,便說什麼都不肯再回來,眼看著她年歲漸長,無奈為她另擇駙馬,誰知那人生得一表人才,私下卻是個暴戾性子,與寧茵成日鬨得雞飛狗跳,二人三番兩次地鬨和離。皇帝好而子,不肯毀了自己親自定下的姻緣,每次都強逼他們和好。
她這幾年,也很不好過。
寧茵這次來,本是特意看趙樂瑩笑話的,誰料被她反將一軍,頓時氣得要死,偏偏她那個不爭氣的駙馬也過來了,對趙樂瑩行禮後不耐煩地看向寧茵:“父皇還在等著,你能不能快點過去?”
“催什麼催!”寧茵沒好氣。
駙馬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正要開口說話,裴繹之及時叫了趙樂瑩一聲:“殿下,咱們該走了。”
趙樂瑩也不想看夫妻吵架的戲碼,聞言立刻扶上裴繹之的胳膊轉身離開。
駙馬的視線在趙樂瑩纖細的腰肢上轉了一圈,接著嫌棄地看向裴繹之:“什麼玩意兒,對女人這麼殷勤,真是丟男人的臉。”
寧茵聞言翻了個白眼,難掩嫉妒地看向趙樂瑩,接著想到她這次一去要受多少磋磨,當即得意地冷笑一聲。駙馬隻覺得寧茵臉色千變萬化,像個標準的神經病,頓時扭頭便溜了。
趙樂瑩前去拜彆皇帝,便直接坐上了馬車。
馬車隊伍浩浩湯湯出發,很快便出了京都城,朝著南疆的方向去了。
從京都到南疆路途遙遠,出發時還是初夏,待進入南疆的地界時,天兒已經徹底熱了。
臨進城的晚上,車隊走了很遠都沒找到客棧,隻得找個空地隨意安置一晚。
趕了小一個月的路,眾人都疲憊到了極點,安頓之後便各自歇息了,空地上一片安靜,除了火堆發出的嗶剝聲,便隻剩下潮濕的風聲。
趙樂瑩坐在馬車上,半點睡意也沒有,正垂著眼眸發呆時,馬車的窗邊突然被從外而敲了敲,接著響起裴繹之的聲音:“殿下,睡了嗎?”
趙樂瑩沉默地掀開車簾,用眼神問他要做什麼。
裴繹之輕笑一聲:“就知道你睡不著,下來吧,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不去。”趙樂瑩沒興致。
“走吧,隻當是活絡一下筋骨。”裴繹之堅持。
趙樂瑩與他對視許久,到底還是敗下陣來,下了馬車後跟著他往不遠處林子裡走。
夜黑風高,又沒有燈籠照明,趙樂瑩跟著他走了一段,淡淡詢問:“你是要將我騙去林子裡殺了嗎?”
“想殺殿下何必跑這麼遠殺,在長公主府殺多方便。”裴繹之頭也不回。
趙樂瑩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正要開口說話,眼前便出現螢火蟲飛舞的盛景,頓時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點點熒光或飄在空中,或匐在樹葉上,如漫天星河傾瀉人間,簡直美不勝收。
“殿下,好看嗎?”裴繹之勾唇,“我剛才閒著無事四處走走,沒想到就發現了這樣的美景。”
趙樂瑩眨了眨眼睛,許久深吸一口氣:“幸好本宮怕的不是這種蟲子,不然定要將你大卸八塊。”
裴繹之笑笑,抬手抓了一隻正在飛的,趙樂瑩頓時無語:“看一看便好了,何苦要抓。”
“那殿下放了它。”裴繹之說著,將螢火蟲放在了她手中。
趙樂瑩捏著小心打量半天後輕輕鬆手,蟲子立刻就飛走了,她終於笑了出來。
“難得啊,殿下可算是笑了。”裴繹之嘖了一聲。
趙樂瑩斜他一眼,沒有搭理他。裴繹之勾起唇角,找了塊石頭隨意坐下:“若阿瑞看到此景,定要玩瘋了。”
趙樂瑩想想心有餘悸:“那可真是幸好沒帶他。”那孩子看著乖巧,卻是個玩鬨起來連家都不願意回的主兒。
兩個人出門這麼久,都十分想念家裡活寶,聊著聊著便聊到了他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地上的樹枝,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斷裂聲,像是被誰踩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