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笑眼彎彎:“那阿瑞也喜歡叔伯。”
裴繹之和周乾衝進來時,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周乾不經意間跟傅硯山對視,尷尬一笑後便彆開了臉,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也在多年分離和身份轉變後成了陌路人。
裴繹之腳下頓了頓,這才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進來:“你個小混蛋,又喜歡誰了?”
“阿爹!阿爹!”阿瑞瞬間興奮,趙樂瑩險些抱不住。
裴繹之趕緊將人接了過去,順便在小屁股上拍了下:“小混蛋,想死阿爹了。”
“阿瑞也想阿爹!”阿瑞抱緊了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蹭了蹭,結果蹭他一臉口水,裴繹之嘴上嫌棄著,眼底卻掛著笑意,抱著他的手鬆緊適度,讓他能撲騰開的同時,也不至於會掉地上。
趙樂瑩無奈地看著他們,趁阿瑞不備掏出一張錦帕,直接把他嘴角的口水擦了,阿瑞被擦一下後趕緊躲進裴繹之懷中,引得裴繹之直笑。
三人之間的互動如一把帶鉤的利箭,刺進傅硯山心臟之後又拔出,鉤子上連血帶肉,他的心臟也豁開了大口子。他麵無表情,心口的位置卻疼得厲害,像久未痊愈的傷疤,又一次流出膿血來。
三年多了。
一千多個日夜,他每次想到趙樂瑩同彆人成親生子,心口那道傷疤便疼得發顫,可沒有哪一日的疼痛會比過此刻,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共享天倫的此刻。
自從那天晚上親眼看見他們分房睡,他便自欺欺人地認定他們夫婦關係不睦,那種剜心剜肺的痛楚才略微減輕。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個多大的笑話。
即便挑撥成功如何,給了他們羞辱又如何,他們有夫妻之名,還有一個孩子,兩人的羈絆這輩子都不可能斬斷,而自己有什麼?除了心上一道疤、房中一個木盒,他什麼都沒有。
心口很疼,就像三年多以前離開長公主府那晚一樣疼,無人可以救他,他亦無法自救,活在世上的每一瞬,都注定要受儘折磨……
趙樂瑩第一個注意到傅硯山的臉色不對,她頓了一下,隱下心裡的擔憂沉聲開口:“世子?”
傅硯山回神,冷淡地看她一眼:“你們該走了。”
趙樂瑩抿了抿唇,還未開口說話,阿瑞便先開口了:“我要陪叔伯!”
“陪什麼陪,有這功夫先陪我吧!”裴繹之敲了他一下,不顧他的抗議直接將人帶走了。
趙樂瑩又看了傅硯山一眼,這才帶著周乾離開。
傅硯山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許久才捂著心口單膝跪地,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趙樂瑩走出很遠,還在一步三回頭地看,旁邊的周乾忐忑許久,走到無人處時突然下跪:“殿下,卑職弄丟小少爺罪該萬死,還請殿下降罪!”
趙樂瑩回神,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阿瑞剛才說得不明不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何時來的?”
“……回殿下的話,您和駙馬離開後不足三日,皇上便說什麼見不得骨肉分離,便要小少爺前來南疆同您跟駙馬團圓,還派了幾十個侍衛隨行,卑職無法,隻得帶著小少爺趕路,本想儘快追上殿下一同來,誰知路上小少爺起了熱,便又耽擱了幾日。”周乾提起先前的事,便忍不住皺眉。
聽到阿瑞病過,趙樂瑩臉色一變:“怎麼病的,可嚴重嗎?”
“隻是一時舟車勞累,倒是不嚴重,但卑職不想委屈小少爺,便在驛館多住了兩日。”周乾回答。
趙樂瑩這才鬆一口氣:“那阿瑞方才是怎麼跑丟的?”
“……是、是卑職的錯,本是要帶著少爺去拜見鎮南王,可走到一半的時候,少爺突然說要玩捉迷藏,卑職沒有答應,他便要卑職去摘朵花給他,卑職摘完,他便不見了。”周乾聲音越來越小,臉上不乏懊惱之色。
他如今好歹也是長公主府的侍衛統領了,沒想到竟給一個三歲小兒耍得團團轉,當真是太丟人了。
趙樂瑩聽完沉默許久:“所以,鎮南王還未見到阿瑞?”
“沒有。”周乾回答。
趙樂瑩點了點頭,便徑直往自己那個院走,周乾趕緊追上:“殿下做什麼去?”
“打孩子。”
周乾:“……”
趙樂瑩自然不舍得真揍,可也著實狠狠嚇唬了一通,裴繹之想攔都沒攔住。
雞飛狗跳之後,阿瑞掛著淚珠子沉沉睡去,裴繹之心疼地絞了熱毛巾,幫他將灰撲撲的臉擦乾淨,這才看向趙樂瑩:“他還是個孩子,你這麼凶做什麼。”
“不分場合的胡鬨,沒挨揍已是為娘心善了。”趙樂瑩淡淡道。
裴繹之嘖了一聲:“你這火氣,未免太大了些。”
趙樂瑩斜他一眼:“等他醒了,你帶著他去驛館住。”
裴繹之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
“不能讓鎮南王見到阿瑞。”趙樂瑩看向他。
裴繹之靜了許久,無奈地歎了聲氣:“殿下,你這樣做,與掩耳盜鈴何異?”
“什麼掩耳盜鈴,我今早才給你戴了綠帽子,你帶著孩子跟我分開豈不是正常?”趙樂瑩皺眉。
“換了旁人或許正常,可換了咱們卻不是,”裴繹之提醒,“彆忘了,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是大灃的長公主和駙馬,以傅長明對你的了解,你覺得他會信你是那種自己家事都管不好的人?”
趙樂瑩不說話了。
“如今最好的法子,是既來之則安之,你大大方方的,自然不會引起懷疑,”裴繹之說完,低頭看向安睡的阿瑞,“也是咱們阿瑞爭氣,生得與那傅硯山不像,所以不怕露出端倪。”
趙樂瑩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兩個人靜了許久,裴繹之突然歎了聲氣:“我看那傅硯山,分明還愛著殿下。”明明恨到了骨子裡,想方設法要報複回去,卻在臨門一腳時心軟,並未讓他看到不堪的場麵。
裴繹之自認也算大度,可站在傅硯山的立場上,未必就能做到他那地步。
趙樂瑩眼眸微動。
“說起來,你們一個個都憋著要造反,也算得上是殊途同歸,為何不將誤會解釋清楚冰釋前嫌呢?”裴繹之不解。
趙樂瑩靜了半天,才低頭看向地上磚縫:“你可知自從知道他是硯奴,皇帝在長公主府和鎮南王府安插了多少眼線嗎?如今我與他還是仇人,尚且讓皇帝處之而後快,若有一日冰釋前嫌,一旦露出一點端倪,必然會招來皇帝瘋狂反噬,所以最安全的法子,便是維持現在這樣,更何況……”
更何況她開口,便真能冰釋前嫌嗎?不論如何,當初的傷害是真,這麼多年的欺瞞也是真,即便硯奴能原諒她,他們之間恐怕也回不到從前了。
裴繹之頓了一下:“你還有其他顧慮。”這一句是肯定的語氣。
“是,我有,”趙樂瑩看向他,“你信不信,我前腳告訴傅硯山,阿瑞是他的兒子,皇帝後腳便會知道,更何況還有一個傅長明。”
當初傅長明可以用大義逼自己交出硯奴,便也能用同樣的理由逼她交出阿瑞。在硯奴成為傅硯山的那一瞬間,他們之間隔著的便不隻是身份上的差距,而自從她平安生下阿瑞的那一刻,他亦成為了可能會奪走她孩子的敵人。
裴繹之長歎一聲:“難不成就這麼過一輩子?”
趙樂瑩神色有些悵然。她自然不想就這麼過一輩子,所以才由他報複一次,本想著讓他出口氣,說不定執念便淡了。
然而事實是,他從未放下。
裴繹之看著她心情複雜的模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想了半天說一句:“……無論如何,你們還有阿瑞,日後總會好的。”
“我不求能好,隻求他能放過自己。”恨一個人太苦了。
裴繹之嘴角抽了抽:“放過不放過的,也不是你能說得算的,還是要看他怎麼想。”
趙樂瑩抿了抿唇,正要開口說話,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兩個人同時一靜。
“誰?”裴繹之開口。
“奴婢是來給殿下和駙馬爺送清熱解暑的藥的。”丫鬟的聲音傳來。
趙樂瑩和裴繹之對視一眼,便將她放進來了。
丫鬟端著兩碗藥進來,放在桌子上後並未離去:“藥要趁熱喝,殿下和駙馬請用。”
裴繹之蹙了蹙眉:“誰讓你來送的?”
“回駙馬爺的話,府中主子們都有,每個人都喝了。”丫鬟略有些緊張,時不時便偷瞄藥碗一眼。
有鬼。
裴繹之眼神漸冷,正要把藥退回去時,趙樂瑩突然端起一碗聞了聞。
裴繹之心裡一驚:“殿下……”
“無妨。”趙樂瑩回答完,便將碗裡的藥一飲而儘,皺了皺眉後吩咐丫鬟,“這一碗退了吧,駙馬不喝。”
“是……”丫鬟的目的便是看著趙樂瑩喝下藥,駙馬喝不喝都無所謂,所以急匆匆收拾了兩隻碗便離開了。
丫鬟一走,裴繹之便不悅開口:“什麼藥都不知道,也敢亂喝?”
“避子湯罷了。”趙樂瑩捏了捏鼻梁,在桌上找了塊糕點吃下,苦澀的味道總算化開。
裴繹之愣了愣,半晌感慨一句:“還說什麼報複不報複的,連送碗避子湯都用旁的名目,分明是怕被我知道了為難你,這個傅硯山,當真是愛你到骨子裡了。”
趙樂瑩扯了一下唇角,垂眸看向桌上已經空了的藥碗,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主院寢房之中。
傅硯山蜷在床上,捂著心口疼得額頭青筋直跳,房中伺候的小廝見狀嚇了一跳:“世子爺可是舊疾犯了?小人這就去請大夫!”
“站住!”傅硯山眼底猩紅一片,製止之後抓緊了床上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