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時分,日影斜沉,這天眼看著就要全黑了。
高管事視線掃眼對麵南窗,看著這暗沉的天色,饒是自管理了這醉詩軒之後,他與不少有權有勢的人都周旋過,但此時麵對這位正在專用待客的廂房內察看著梨木桌麵的托盤裡,少的幾乎沒幾樣物什的大人,高管事的心下微也有些驚異與忐忑。
而在高管事的身後,目下則畢恭畢敬的站了位瞧著微上了點年紀,但麵容還算姣好,尚殘留著幾分年輕風韻的婦人。
男人隻簡單看了幾眼托盤中的物什,淡聲問道:“隻這些了?”
高管事趕緊上前一步的拱手應道:“回大人,這位肖兄弟招進咱樓裡來的時間並不長,而且今日他似乎也帶走了些東西,所以便隻留下這幾樣物件了。”
屋內男人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一時沒再出言,但經過方才的幾番問話,高管事卻覺著自己好像已經看出了些門道……
他恍惚才發現,原來他這才招進樓裡來不久,行事頗有些怪異的說書伶人今日這突然尋了個由頭離開,原來並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為了出去偷耍,而很可能是——急著逃難去了……
而要逃的竟就是現下這位正在他眼前表麵說是詢問,實則——卻是為逼問的大人了。
高管事不得已,隻能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有關於那位伶人的信息,包括當初是怎麼賞識的人,再是如何給招進了這樓裡來,這位憐人平日裡又都是如何行事的,皆事無巨細的彙報給了這位似乎容不得半點隱瞞的大人。
同時還將今日這位憐人離開時拜托他的事也一並和盤托出,所以現下他的身邊才會還站了個婦人了。
在客桌旁的男人,手拿起了盤中那錠今日那位憐人離開時托高管事交給他身旁這位王大娘的銀子,視線在銀子上停留了幾秒,很快便落到了高管事身旁的這位王大娘身上。
男人看著高管事身旁的這位大娘,眉心微凝,看起來似是陷入了沉思。
然後才聽男人又簡短的問道:“高管事,關於你手下這人,就隻你方才所說的這些了?”
高管事忙道:“回大人,小人不敢
對大人有任何隱瞞,這短短的時間內,平日裡小人確實……也隻能了解到這位肖兄弟的這點皮毛信息了,還請大人您見諒。”
男人將手中銀子又放回了托盤內,默然不語,沉默在一室內蔓延,漸漸的似乎讓人有些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高管事不知男人接下來還會再詢問些什麼,隻保持著全神貫注的機敏頭腦,沒想他身側婦人全程聽下來兩人對話,卻似是有了點自己的見解一般,竟鬥膽的上前了一步,麵上是可見的微微惶恐,但似乎又有了什麼彆的東西給了她勇氣一般,竟開口向著前方的人問道:“這位大人,民婦可否鬥膽相問一句,不知大人這般調查詢問這孩子是何緣故……?”
“這位肖小兄弟可是在何處無意間開罪了大人……?若是這樣,還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彆跟這無心的孩子一般計較才是……”
婦人說著,麵色深隱憂慮,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交握著,冷汗浸出手掌,手心發涼。
趙侍新聽了婦人這句,又打量她神色,他眼睫微凜,竟緩步的走到了這位王大娘跟前,饒有興趣的道:“這位夫人看著……似乎很是關心這位蕭小兄弟,不過據趙某方才得知,夫人您,似乎是在這位小兄弟才來到這秦香樓內不久後也才進這樓裡做活的,想不到短短時日之內,夫人竟就與這人如此親近了……?”
男人說著,尾音拖長,似乎有些意味深長的又接著道:“不知曉的人恐怕還以為夫人與這位蕭小兄弟……是某種親屬關係了。”
趙侍新的話音剛落,站在他對麵的婦人,眉睫一瞬輕顫。
接著才低聲道:“我……大人您說笑了,這位肖小兄弟隻是與民婦的孩子年歲相差無幾,又與民婦投緣,所以民婦才會鬥膽為他問上一句。”
趙侍新隻看了眼婦人微垂的臉,輕描淡寫的道:“是嗎,這般說來,這位夫人與這位蕭小兄弟也真是有緣,我瞧著夫人的長相與他,似乎也有幾分相似……”
婦人的手在袖中愈加捏緊,還沒回應就聽男人又緩聲道:“這位夫人也不必為這位小兄弟憂心,他並未有哪裡開罪於趙某,隻是——與趙某曾認識的一位故人實在是有些相像罷了……
”
男人側身往前走了幾步,看向逐漸黑沉的窗外,似是帶上了點笑意的安撫著人心道:“夫人放心,趙某……是不會傷害那位小兄弟的,不過,我現下倒是有幾句話想單獨跟這位夫人聊聊了——”
話說到這裡,高管事雖不知這走向怎麼突然的就偏到了這裡,但他也知自己該是時候退場了,便深深地看了身側的王大娘一眼,才拱了拱手的恭敬道:“那趙大人,小人就先行告退,不妨礙你與王大娘談話了。”
趙侍新略略頷首,等高管事離開廂房後,才轉過了身來,背手走到桌邊,對屋子裡站著的王大娘緩聲道:“關於那位蕭姑娘——趙某有幾句話想單獨,再好好的跟夫人聊一聊——”
王夫人乍聽男人對那孩子“姑娘”的稱呼,心下一驚,額上也滲出了一些細汗,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才上前了一步。
蕭辰意這廂絕境之地突遇故人,僥幸逃脫她那目標對象的魔掌,狂喜慶幸的心情幾乎伴了她一路,直到馬蹄聲停,眾人都扶鞍下馬,蕭辰意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該從狂喜中清醒過來,回到現實了。
“”蕭辰意微愣的被人給攙扶著下了馬,側身看向眼前巍峨莊重,九釘九帶的重簷府門,以及突然從府門內衝出,幾十個家丁打扮的下人,她神情微恍惚,有某種久遠的熟悉感自蕭辰意的心內蒸騰而起。
早已下了馬,位於人群前方的陵淄候將馬匹交予下人,看了眼自己今日從那位趙大人手中救回的年輕女子,他對身側前來迎他入府的管家說了幾句話,就先行步入了府中,身後跟著幾位青衣短褐的人,而其他軍士則被一群下人們引往了府內的其他地方。
蕭辰意的跟前很快便走來了一位幾乎已年逾花甲,身著灰袍的老人,老人在她麵前有禮的自我介紹了一番,才對著蕭辰意道他家侯爺讓他先帶她進府中稍事安頓。
蕭辰意便跟著這位雖年邁,但她卻幾乎沒絲毫印象的管家邁步走進了這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侯府。
老管事將她安頓在了一間待客的大廳內,蕭辰意在廳內四處打量了幾眼後,便出門走到了廊下站著,等著待會那位,今日碰巧搭救了她一番的故人請她過去談
話,便隻微仰頭的看著天邊,也不知在注意著些什麼。
陵淄候邱其真來到這廳前廊下時,見著的就是這麼一幅恬靜的畫麵。
他駐足看了兩眼,細細的打量。
很快又提步往前。
蕭辰意思緒放空中,五感似乎突然就變得異常的敏銳,她很快偏過了頭來,注意到眼前男子,隻麵上微驚,眸色卻如常,完全轉過了身來,恭敬的行了個女子禮道:“小女見過侯爺,今日侯爺出手搭救,小女真是萬分感激,實不知該如何才能報答侯爺今日的這番搭救之恩……”
蕭辰意可不會自行挖坑說什麼“結草銜環來報”亦或是許下什麼其他的允諾,便隻挑些不輕不重的感激之語來說。
雖說以邱其真侯爺的身份應該不至於在意隨手救下她這麼一個弱質女子,但畢竟今日也不是隨隨便便從哪個鄉野紳霸的手裡救她,而是從當今那位擅權掌朝的某位狠厲人物手中救的她,但今日聽他與趙侍新的對峙之言,恐怕這位侯爺會如她所願,並不是因表麵上看著這般相信她無辜可憐,是天子百姓……
而很大可能隻是因對麵的那人是趙侍新而已……
男人探究的看著女人,目光似乎看進了女人眼底,但很快就收回了這般幾乎可說得上是無禮的注視,隻清風般笑了笑的道:“姑娘也不必太過在意,方才本候也隻是見姑娘勢弱,一時才偏信了姑娘,將姑娘你給帶回了府中,但本候現下仔細想來,似乎也有許多疑慮之處……”
男人說著,微側身也看向了廊外,“趙大人乃本國肱股之臣,按理說應不會無緣無故……仗勢欺壓國中平民百姓,更不消說是姑娘這樣的弱介女流了,所以本候想知究竟是何緣由,才會讓咱們這位趙大人對姑娘你這般行事?如果姑娘沒能有一個讓本候信服的道理,那本候恐怕……也隻能將姑娘你交於京兆府處置了。”
蕭辰意聽身側人說完,她就知她這第一句要回答的問題便是這個了。
此人這番救了她,自不會這麼簡單的就放著她。
但蕭辰意早也便考慮好了該如何作答,她隻轉身回視著麵前人和煦如春雪的麵容,蕭辰意隻知,此人絕遠沒表麵上看去這麼好糊弄,所以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