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2)

甕中驚春 抱鯉 11262 字 12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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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對自己這個大外孫女的認識是緩慢加深的。

第一眼,以為是個弱質閨秀。隨著她徐徐道來出逃種種與都城諸般,慶王才清晰意識到這個外孫女不簡單。

纖纖少女看似溫雅謙卑,每欲開口說事前必先征求他這個外祖父的同意。

實則不然,今夜這場談話,分明完全由她主導。

她有兵不血刃攻城的法子,也心知肚明他不能揮師強攻,偏不直說,而是層層遞進鋪墊過一番自己所曆風險後,方在最後娓娓道來。

她如此行事,無外乎一個理由。

——做了不說,等同沒做。

她要向在場眾人展示自己的本事,讓所有人都清楚記得她的功勞絕非靠撞大運得來的。

慶王指頭按在城防圖上正中的皇城位置,不過寥寥幾筆,卻盛著萬人垂涎的無上權柄。

他捋著胡須,上一刻還在歎息康和郡主母女失和的慈父,斂去麵上慨然不過瞬息功夫,虎目沉凝,忽地沒頭沒腦道了一句。

“明主之所導製其臣者,刑德二柄而已。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

來日他得了那個位置,自不能免俗。有罪該殺,有功當賞。

而今他尚未登位,外孫女已用儘機心前來表功求賞。

如此迫不及待。

侍立在旁的青年修眉微挑,並未做聲。

慶王久未得到應答,頭也不抬道,“說罷,我保證不動氣。”

他了解徐倓這小子是個隻論是非不論利害的直腦筋,從不肯矯言迎合。

好在這小子待在王府多年,形形色色的人接觸過不少,總算悟出世人多半聽不得真話,懂得如何分辨該說與不該說。

一般情況下,徐倓選擇閉口不言,隻能證明他憋了不少難聽話。

徐倓得了慶王示意,當真直言不諱,“菩薩畏因,凡生畏果。”

“您恐結惡果,先入為主對她有偏見。”

歸根究底,還是‘怪’曲靜勝初次露麵便展現出了一個厲害又複雜的自己。

她不肯屈從母家親長為她與弟妹們安排的命運,硬生生靠自己趟出一條生路,人定勝過天。

如此,更顯得當日輕易放棄她們姐弟的慶王與康和郡主等人無情無義。

人在心虛之時,很難公正看待旁人以及自己。

“……”饒是慶王平日挨多了許倓的一針見血,此刻也難免生出幾分被戳中心思的難堪羞憤,板著臉道,“依你之見,本王錯看了她?”

還說不動氣,本王都出來了!

徐倓麵上劃過一絲無奈,不過他也不想因此便去妄加揣測一個不熟悉的年輕姑娘。

在他看來,鮮靈靈的大活人,有心思百轉的喜怒哀樂很正常。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君子。

思索過後,他索性一板一眼再度重複先前情形,“我發現曲姑娘時,她正在溪裡捉魚玩耍。”

慶王理出青年言下之意,不由怔然。

一個疲於逃命的年輕姑娘,在途中歇息時不忘戲水捉魚。

如此放鬆而純粹,足見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精明複雜且滿心怨憤。

可曲靜勝在抵達大營後,立刻換了副麵孔。

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裹挾銳意,迫切證明自己的價值,可能是因她有所求,也可能是因為……害怕。

害怕再度淪為無足輕重被人隨意拋棄的廢物,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本事。

趁慶王分心,徐倓抓準時機,不動聲色閃身出了大帳,高壯的身形靈活如脫兔。

仔細檢查過巡夜的戍衛,爾後方帶著一身倦意往自己的營帳方向去。

剛近西路,徐倓敏銳發現自己與趙崇澍的營帳之間多出了一頂小帳篷。

猜到裡麵住的是誰,徐倓正欲收回眼,隻見帳篷油布上明光搖曳,晃晃悠悠映出一抹窈窕輪廓。他足下一轉,忙闊步朝那頂小帳篷走去。

匆匆略過帳前值守的兵士,徐倓壓著嗓音喚了一聲,“曲姑娘。”

曲靜勝正在洗漱,聞聲放下手中巾子掀簾出去。

看清來人身形裝束,她張口正欲行禮,一聲‘二表哥’已至嘴邊,想到此人方才對自己的稱呼,又突兀頓住。

靜月沉沉,靄靄浮光照出曲靜勝眼底分明的困惑。

單看形貌裝束,來人與二表哥趙崇澍彆無二致。

可是,又似乎有很明顯的迥異之處。

有過被安排住處時與趙崇澍的那一番接觸,曲靜勝覺得趙崇澍行止舉動更加肆意飛揚,散漫無拘。

而眼前的青年則端正沉著許多,腰背挺直,精神耿耿,肅肅如鬆。

回想青年方才喚自己出來的嗓音,沉冽平緩,是在溪邊捉她那人無疑。

難道是她認錯人了?

溪邊那人並非趙崇澍?

那趙崇澍為何要應她的道謝?

“我是徐倓。”早在大帳之時,徐倓已察覺到曲靜勝認錯了人,當然知曉她此刻在困惑什麼,無奈自我介紹。

徐倓。

慶王有實無名的養子,難怪他與趙崇澍的裝扮一模一樣!

想必都是王府或王妃為他們準備的。

曲靜勝恍然大悟,接著麵浮歉意,斂裙行了一個小輩禮,“小舅舅,請恕我眼拙。”

在溪邊時曲靜勝泰半注意力都在徐倓的盔甲與佩刀上,想要借此推測他的軍職,對他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相貌一掃而過,並未過多留意,也沒那眼力過多留意,隻囫圇留下個‘黑壯’印象。

她哪能想到慶王的大帳裡還有另外一塊大差不差的黑炭。

趙崇澍蹦出來認親那時,她一看那裝束與黑麵高壯的身形,稀裡糊塗便錯認了。

徐倓不意外曲靜勝會致歉,卻還是打心眼裡湧出微妙的古怪,為對方的稱呼。

他算是慶王養子,年紀卻與慶王的孫兒們相仿,從小也是混在王府孫輩裡一起長大的。

所以在王府裡的輩分總有點不上不下的尷尬。

如此爽快承認他是長輩的,曲靜勝算頭一個。

明月流光之下,青年以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佯咳一聲,掩下那微不可查的弧度。

爾後兀作波瀾不驚,儘力擺出長輩派頭,指指曲靜勝身後的帳篷油布,嗓音壓得隻能在彼此耳中流淌。

“帳內燃著燭火時,這會映出身形。”

曲靜勝微愕,她其實早從家中長輩口中知曉許多軍中瑣碎。油布漏影她當然知道,方才她也沒準備做什麼,隻是淨麵而已。

不過還是佯裝無知的承了徐倓好意與細心,拿出長輩最喜歡的端雅謙卑麵孔,“多謝小舅舅,萬幸得您提醒,否則該不好了。”

徐倓果然很滿意,衝她微一頷首,轉身大步離開。

曲靜勝重新回到帳內,徑直合衣躺下。

乍然來到陌生但安全的處所,四肢百骸疲累至極叫囂著要休息,腦中卻清醒無比。翻來覆去半晌,始終醞釀不出睡意。

睡不著便愛胡思亂想。

曲靜勝以手背覆在眼上,喉間不經意溢出一聲短促輕笑。

她想起了先前在慶王大帳裡,眾人爭先勸說慶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暫時摒棄舊怨放王瑛一馬那一幕。

慶王當時那臉色……

嘖。

可真有意思!

曲靜勝放下手,黑暗中露出一雙盈滿譏嘲與促狹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