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錚一路接了好幾個電話, 易升目前正籌備一部大電影,定位瞄準明年開春賀歲檔。市場運營找他拿主意,人事製片找他要錢, 合作方找他定方向摳細節,
他三言兩語鞭辟入裡, 一通電話很快結束,接著應付下一個, 中間還需見縫插針地給秘書或者助理下達指令。
他比她想象中忙,或者應該說是忙得多。一通電話必然經過重重人事程序最後才打到他這裡, 他幾句話要解決的除了問題本身,還有問題背後羅織的複雜關係網。
事實上能做到前者已經是高分,秋棠如今自己經營當老板,從身處這個位置開始,她能很直觀地感受到幾乎所有信息到她耳朵裡之前,都經過了篩選。
自然篩選,機製過濾,人為約束, 資源由上往下,信息卻自下而上, 很多事情若非她從前自己切身處於下位執行層, 一路磋磨爬上來,否則她不一定能理解彆人的立場,不一定能知曉彆人的無奈。
秦易錚並非頑固不進取的人。知道錯了他會改正,隻是以前他不知道,所以不理解, 一直自我感覺良好, 彆人也同樣良好。
還是缺少一頓毒打。
秋棠聽秦易錚打電話, 仿佛回到以前與他共事的時候,那時像這種電話,有些是由她來接聽的。
甚至剛才習慣驅使,秦易錚說話時她差點翻包拿合同找筆配合他核對。那時,她還坐在他的副駕。
此時畢竟非彼時,現在她不再是秦易錚的助理,甚至成了他的競爭對手,有關影視項目的談話嚴格來講屬於商業機密,而秦易錚顯然對她毫不設防,該開免提開免提,說話語氣也與以前無二,淡淡的,不怎麼表露情緒,天然具有威嚴。
有完沒完了,其實秦易錚有點惱火,好不容易和秋棠待在一起,電話響個不停,他想和她說句話的空閒都沒有,一直開到令秋影視樓下,他嘴上仍被公務占著,轉頭直直看著秋棠,那點不舍與不甘都在眼裡。
秋棠拿起衣服拎起包,朝他揮揮手告彆,關上車門進了公司。
秦易錚從後視鏡裡目送她離開,手頭電話打完,他放下一半車窗,仰頭從外麵看她公司,一個個窗戶望過去,猜想哪個才是秋棠的辦公室,猜想哪一天,他才能正式獲得進入的許可。
調轉車頭,一路開回易升,秦易錚把車子停穩了,餘光忽然瞥見車後座的夾縫裡躺著一個紫色眼鏡盒。
秋棠的,從外麵包裝到裡麵這副眼鏡,秦易錚熟悉無比。他把鏡布包回去,合上盒蓋,拿出手機給秋棠發消息,告訴她眼鏡落在他車上了。
從車庫上到十六層,進了總裁辦公室,秋棠一直沒回消息。
秦易錚轉頭,視線飛往助理辦公室,飛過九個月的時光,越過白色的牆壁,閉合的大門,他仿佛看見門後伏案工作的愛人,審核校對完一份傳真,心靈感應般地,從電腦屏幕後抬頭,忙裡偷閒地朝他眨眨眼,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她很快收回去,傳真又來了。
陽光穿過落地窗,照下地磚,再躍上眼皮,秦易錚微微眯起眼,迎接這份波光粼粼的溫暖,對著荒海拾貝的記憶揚起一個懷念的笑。
《和親公主》尚在拍攝期內,為播出預熱的後續宣發工作已經提上議程。秋棠把在飛機上寫好的流程稿和相關合同整理出來,與幾個聯合出品方開了個碰頭會議。
開會前找了半天眼鏡,衣服口袋包包裡都沒有,她猜想估計是丟秦易錚那了,還好辦公桌抽屜裡放著一盒日拋,她看了看還沒過期,湊合先戴著了。
會一開一下午,從商談室出來,茶水間倒了杯咖啡回到辦公室,她第一件事就是衝進洗手間摘隱形,不知是不常戴隱形眼鏡的緣故還是這牌子本身就這樣,異物感嚴重,仿佛上下眼皮之間支了根棍兒,眨一下眼戳你一下,還不能眨多,滑片了更尷尬。
摘了隱形,她紅著眼睛出來,滴了兩滴眼藥水,點亮屏幕看見秦易錚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他那裡。
不知道下回再見是什麼時候,同城快遞把眼鏡寄過來也得一兩天,還麻煩。左右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待會兒回家路上配副新的就行了,正好原來那副用了好幾年,過時該換了。
她這樣想著,握著手機打字回:
【那算了吧,我再配過。】
【下班了嗎?在你樓下。】
就有這麼巧,她和秦易錚兩人隔著屏幕同時發出了消息,聊天框瞬間蹦出來一白一綠。
秋棠愣了一下,頭往後瞧,椅子滑到窗邊,拉開窗戶往下一看,路邊成排的香樟樹下正停著一輛漆黑反光的邁巴赫。
她在這扇窗裡。秦易錚了然,摘了墨鏡向她一笑。
秋棠拎著包出來,秦易錚倚在車邊等。黑色大衣修長西褲,從腕表精細到皮帶,衣服襯人,人更襯衣,穿得精黑禁欲氣度軒昂,特彆人五人六。
秋棠記得他上午接機那會兒還不是這身衣服的,也就是說他專門跑一趟,故意穿成這樣,商務精英範,故意往那一站,作穩重深沉狀,其弦外之音是如有哪位狗仔蹲點麻煩這回務必擦亮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誰。
真能計較,心眼比針小。秋棠走過去:“怎麼又來了,一副眼鏡而已,隨便找個人幫忙送一下不就行了。”
秦易錚把眼鏡給她,“順便送你回家。”
又送?秋棠把眼鏡裝進包裡,“你怎麼這麼閒?”
“順路。”
順路?秋棠頭頂冒出三個問號,從易升到她家尚且算得上近,然而令秋遠在寶華區工業園這邊,直線距離五公裡,她上下班的時間能開兩個會。
秦易錚從易升大老遠跑到這邊,接著把她載到她家,然後再繞城半周回桂園他家,以上他稱之為順路。
那順吧,他樂意,她要說不他還傷心。
秦易錚正要給她開副駕的門,她率先走到後麵開門坐了進去。
秦易錚收回手,笑了笑,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
秋棠說了個她家附近的商場名字,說把她放到那個路口就行。
“去買菜?”
前麵烏泱泱的晚高峰,秦易錚改走高架橋,稍微繞一點路,但在此情形下省時間得多。
“不是,配眼鏡。”
秋棠這才想起她好久沒有買過菜了,腦袋裡塞滿工作,裝了事業就裝不下生活,在外奔波勞筋累骨,回家恨不得倒頭就睡。
晚餐通常順路找家店解決,或者點外賣,做飯是一件極其繁瑣的事,廚房兩小時餐廳五分鐘過,做出來難吃也是一個人,色香味俱全也是一個人,人獨居久了就變得特彆不愛折騰,秋棠現在基本對下廚這件事失去了興趣。
秦易錚則是越來越能折騰,他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和秋棠一起進電梯上了商場三樓,也不知道他一個視力2.0的人來眼鏡店湊什麼熱鬨。
視力表貼在牆上,正對著鏡子,人眼看過去就是標準的五米測視距離。
秋棠指著倒數第四行:“最右邊那個是什麼?”
秦易錚把目光從鏡子裡的她轉移到表上,即刻便答:“上。”
“左邊過去呢?”
“右。”
秋棠一個個指過去,一連問了好幾個,“再到這個呢?”
秦易錚卻不答了,他看著秋棠,短促笑了一聲:“怎麼,想提前背下來?”
“不說算了。”秋棠轉身不理他,在椅子上坐下。
她正襟危坐,認真辨彆鏡子裡那些小梳子似的符號開口方向,店員指哪跟著念哪:“左,上,右......”這個看不清了。
秦易錚搬張椅子坐她旁邊,肩膀靠過去一點,聲音貼在她耳朵上:“彆眯著眼。”
秋棠隻好放棄,麵無表情瞪著眼:“上一行。”
店員拿小棍指著,秋棠根著對視力表一頓上下左右,眼看這行快all了,結果又卡在倒數第二個。
她強迫症犯,不自覺地兩眼微眯身體前傾,秦易錚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回來,她說:“上,旁邊那個是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