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N的裝修很簡約, 偏複古的美式風格,暖白牆壁咖灰窗格,木質地板上鋪就著印花地毯, 踩感舒適,不知不覺就到了許荏南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很寬敞,工作設備陳列有致,書櫃擺放整齊, 卡其色沙發背後的牆上掛著幾幅頗具意境的油畫。
秋棠推測這幾幅畫是他自己畫的, 因為她看見角落裡立著一台畫架,全開畫布上的作品已完成三分之二,一片冬日下的大海,旁邊凳子上擺放著調色盤, 顏料用完一半, 他從美國回來, 大概有一些時間了。
口袋裡的手機從吃飯到現在震動了多次, 幾乎全部來自秦易錚,他問她現在在哪裡。
秋棠想了想, 如實回他,在RN。
秘書進來端上茶, 許荏南抱著電腦在沙發隨意坐下,“粗剪了三版樣片,概念上我覺得都沒問題, 當然劇組那邊的進度是你一直在跟, 所以最終意見你來提。”
秋棠調了手機靜音, 在他旁邊坐下, 許荏南對著樣片親自解釋, 他語速不疾不徐頭頭是道, 秋棠近一年來與他合作緊密,許多涉及專業方麵的東西都能聽懂,一直跟著他的思路,不時提出問題,許荏南則根據她的質詢作出相應的敘述調整,一一耐心解答。
室內戲份的畫麵切換和剪輯模式在劇本出來時就已幾本敲定,許荏南拉出幾個劇情後期大場麵的戰爭戲,說到廣角大鏡頭下的音樂音效以及特效合成,他們經過了一番討論,最後終於達成共識,將整體方案確定下來。
許荏南說:“你親自審核過了,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現在就把意見向團隊傳達,還有些需要事宜和導演那邊溝通,預告片下周一之前會做出來。”
秋棠輕輕點頭,關於剛才有一個點她到現在仍不確定,一時拿捏不準,還在腦子裡左右糾結。許荏南按下遙控器,笑說:“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昨天才剛開機似的,現在都已經殺青了。”
秋棠不以為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可知道劇組這大半年怎麼過來的?”
“不知道,這八年你是怎麼過的?”
許荏南忽而轉頭看著秋棠,秋棠張了張嘴,沒了聲音。
許荏南一笑:“緣分真是挺有趣的,八年前沒等到你一起走進考場,沒想到八年後還能坐在一起談合作。”
他的注視包含了太多內容,秋棠想起她當年的不告而彆,“我......”
“《桃枝》算是我們第一次正式合作吧,一直想和你去電影院看一次,可惜直到下線也沒等到時間。”
許荏南沒有讓她尷尬太久,他將視線轉移向前方,牆上的幕布緩緩垂落,開始投映出畫麵。
“還記得嗎?”
秋棠抬頭與他一道看向前方,當然記得。由她投資出品的第一部作品,她的第一桶金,當初為此耗費了多少不眠不休的白天夜晚,電影裡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
不過播放的不是電影,而是《桃枝》的預告片。
年少的男主肆意張揚,拍著籃球眼神散漫,拖長了語調:“高二一班那個?知道知道,乖乖女,尖子生,要我道歉啊?沒門兒,”單手運球一拋入籃,勾著嘴角笑得痞帥,“除非她親我一下。”
而後被女主揪著耳朵摁在教室桌邊做題,她筆尖沙響橫眉冷對,“做不完我先走了。”
“哎彆彆彆!說好了一起啊。”他雙手高舉繳械投降,乖乖認錯。
她偏過頭,笑意悄悄爬上嘴角。
鏡頭拉長,放學後的夕陽下,十七歲的單車左肩右肩,慢慢走過今天,穿過操場出了校園,轉眼就到明天。
那個時候的今天都很短暫,一個操場裝不下兩個人的話,那時候明天很長,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
校園初戀青澀酸甜,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任何算計,不講一點道理。分開好像也是這樣,說再見就再見了,總有那麼多變故無奈,總有那麼多言不由衷。
少年肩寬腿長,在課桌邊支著手肘慵懶地笑:“喂,好學生,有沒有興趣和我在一起?”
他故作輕浮的表白換來對方滿臉通紅虛張聲勢的爆栗。
年少的喜歡都藏在臉紅心跳的虛張聲勢裡,你追我趕你進我退不知疲憊,青春期是沒有疲倦這個詞的,精力永遠用不完,喜歡永遠藏不住。
電影的結尾,十年後的重逢,他開不了口,她伸不出手。兩兩相顧對方十年後的臉龐,彼此追懷一些令人心折的老舊回憶。
這支預告片在當時一經投放便吸引眼球無數,其實一支Trailer所能預告的劇情內容相當有限,許荏南也沒有使用太多特效,但他的剪輯方式很獨特,最後在男女主重逢的地方留白結尾,設足懸念。
“你覺得,最後這裡,男主該對女主說點什麼?”許荏南在一旁問。
秋棠想了想,說:“......好久不見?”
他微微一愣,笑起來,點頭說:“是啊,”轉過頭看著她,“好久不見。”
他們陷入到類似剛剛電影結局的沉默中,誰都不說話了,秋棠看著許荏南的臉,這樣一個霽月出塵的人,原來也滿載厚重心事。
有多少次,她在課桌寫字時轉頭看見他正看著她,與此時這般如出一轍的眼神,不知看了多久。當時的秋棠還學不會偽裝,皮薄心嫩,很快紅了臉。
許荏南卻仍一副淡定模樣,“在寫數學?”又順勢湊近了些,“唔,解法不錯,教我聽聽。”越過他的肩膀,秋棠看見他練習冊上整齊簡潔的解答,滿腹甜蜜的無語。
他像記憶中一樣,慢慢傾身前來,隻這一回,她手中沒有了可供作借口的數學練習冊,他模模糊糊的潛台詞變成此時他明確接近她的動作,意欲施行的一個吻。
八年了,許荏南的臉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眉目疏朗,麵容清俊,她從前最鐘愛的少年姿態,有時候秋棠一連熬完幾個大夜,這時她是不敢照鏡子的,過了青春煥發活力無限的年紀,勞碌工作完怎麼也該麵露幾分倦怠,早年毛巾一甩素麵朝天的她如今保養品已經精細到眼部。
許荏南的眼睛依舊神采而明亮,清晰地映出她的臉,一點點放大而明晰,在他的眼中,秋棠甚至能看清自己臉上的表情,懷念?緊張?茫然?還是彆的?
他身上清新的氣味逐漸把她包攏,似要將她蠶食入懷,許荏南的溫熱的嘴唇離她的距離近到不能再近,秋棠看著他的眼睛,裡麵她的臉放大到不能再大,雙唇即將交接,這時她突然向後一仰,偏頭避開了這個吻。
許荏南有幾分意外的無措,這個吻本應在剛才那一秒發生,而後慢慢加深,延續至下很多秒,他拳拳接近,他以為他們心照不宣。但是秋棠避開了,他們停在開頭,於是接下來一段時間變成無頭無尾的空白。
這大概是秋棠第一次在許荏南臉上看見類似受傷的神情,顯然那傷害來自於她剛才的躲避,變相的回拒。
有一分鐘的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相對沉默著。
她拒絕了他,剛才的吻,連同許多年的初戀,秋棠心想,是不是有些過分?是不是做錯了?
是從哪裡開始錯了的?
她的大腦空白著:“我......”
“好了,好了。”許荏南一根食指覆上她的唇,微笑說:“我明白了。”
他重新揚起了笑容,仿佛剛才一瞬間的低落隻是不曾存在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