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挺冷的。 剛剛過了十一月,就下了一場小雪,洋洋灑灑的,就像是那幫臭老九筆杆子下的文字,絮叨個不停。入冬之後的西北風比刀子還要割人,在這樣的天氣,適合窩在自家的炕頭上,摟著婆娘孩子睡一覺。 王瘸子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下雪天,因為他沒有婆娘,沒有孩子,更因為他此刻正被五花大綁按在了雪地之中。 在他的旁邊,是一隊穿著軍裝,手中拿著五六式7.62毫米子彈半自動步槍的士兵。 除了王瘸子之外,旁邊還跪著一溜的人,有人麵色麻木,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也有人痛哭流涕,喊著要懺悔和檢舉。哭喊的聲音配合著刺骨的西北風,讓王瘸子聽了有點心煩。 這批人中,或許有冤枉的。但是王瘸子不冤枉,因為他胸口的牌子上用毛筆寫著“故意殺人罪”這幾個大字。 不管在什麼年代,殺人總是要償命的。 “準備執行槍決!”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王瘸子就感覺到一杆槍被端在了離他後腦勺不遠的地方。 “老頭子,你想了一輩子都沒想明白,咱這些人追求勞什子的長生,快意恩仇挺好,哪個混蛋敢得罪咱,直接剁了就行。”王瘸子看著滿天的雪花,一部分落在了他的臉上和領口裡頭,冰冰涼涼的,被他身上的熱氣一呼,就順著皮膚滾落了下去。 “砰。”一顆子彈脫離了槍膛,直接打穿了他的腦乾,王瘸子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就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一道鮮紅的血液流淌了出來,和地麵上的積雪混雜到了一起,看上去有些惡心。 恍惚間,雪下得更大了。 …… 許是因為平時做事太高調露了財,許是某些行為犯了上頭的忌諱,又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總之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仙姑廟的兩個廟祝被人打了一頓。 仙姑廟是誰建的,已經沒人知道的了。啥時候建的,也無從考證,但是在老一輩人的印象中,這個小廟一直都在那裡。 就連南廟頭這個公社的名字,都是跟仙姑廟有關。裡麵供奉仙姑是何許人也,早就沒人知道了,有傳聞說是明朝時期的某個女英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仙姑廟不大,占地一畝左右,除了一個供奉著仙姑的正殿,就隻剩下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偏殿了。 裡麵住了兩個廟祝,原先隻有一個,叫袁瞎子,靠給人算命掙點吃喝。但他並不瞎,隻是在農村似乎你隻有成了瞎子,才能被人信服。另一個叫王瘸子,是袁瞎子的弟子,據說是從人販子的手裡買來的。 那條瘸掉的腿,也是人販子打斷的,因為王瘸子很犟,抓住機會就逃跑,被逮回來打一頓繼續逃,後來直接被打斷了一條腿。 王瘸子的大名叫王曜景,是袁瞎子從一本殘卷上摘取的兩個字,原文是“故因靈穀而氏族,用曜景為名字”。 村裡的人還是習慣叫他王瘸子,或者呼作王妖精,畢竟“曜景”二字,對於鬥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來說,顯然有些難以理解。 仙姑廟本來是沒有廟祝的,隻是一個鄉野間的破廟,民國三十七年,三十多歲的袁瞎子從外地來到了這裡,將仙姑廟拾掇了一下,便住了下來。這一住,可就是二十來年。 袁瞎子可不是一個普通人,雖然他一天到晚忽悠那些農村的老娘們小媳婦啥的,但他有真本事。 除了會幾手巴子拳之外,還能畫符念咒,小時候每次王曜景生病,都不用吃藥,直接喝上一碗符水,隔天就好了。 根據袁瞎子自己介紹,他這傳承非佛非道,是他偶然得了半部殘卷,連名字也沒有,反正就是跟著瞎練,練了大半輩子,也沒啥名堂,隻能勉強使些不入流的法術。 據說是因為裡麵缺少了大道法門,隻餘下一些偏門速成的法術,比如說養小鬼、打柳神、符水治病等等。 由於沒有根本傳承,使用這些法術就得耗費人的精氣神,袁瞎子才不到六十,但看上去跟八十多一樣,這就是用多了偏門法術的後果。在民國的時候,他被人叫做半仙,但現在提倡破除封建迷信,他這一套隻能被帶到棺材板裡。 他嚴禁王曜景練裡麵的法術,倒是把幾手巴子拳教給了王曜景。王曜景雖然瘸了一條腿,但在練拳上確實有天賦,再加上袁瞎子經常拿草藥和山中的野獸肉給他補身體,導致他一個人單挑四五個壯漢沒問題。 “曜景啊,你說人活著是為了啥呢?”或許是人老了,知道自己的壽命快斷了,袁瞎子經常會對著王曜景問這個問題。 “娶媳婦,生孩子。”這是王曜景的回答,有時候他也會羨慕村裡的那些同齡小夥子,一個個孩子都老大的了。 他倒不是喜歡小孩子,他是喜歡大姑娘。每次看到公社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身上鼓囊的地方,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有了幾分念想。 這二十多的壯小夥子,連個女人的手都沒拉過,確實煎熬的難受。 “嘿嘿,等老子死了,你就把這破廟給關了,自己想法子睡個小媳婦去,生他娘的七八個娃娃。”袁瞎子聽了這回答,隻是在笑。笑啥呢?或許他在笑王瘸子沒羞沒臊,也或許在笑自己當年也是有過這般的想法。 不過,王瘸子終究沒有等到他把破廟關門的那一天。因為隻是過了三天,仙姑廟就被砸了,袁瞎子和王瘸子都被暴揍了一頓。 王瘸子年輕力壯,哪怕挨了幾十下老拳,也沒啥事。但是袁瞎子就不行了,當晚就沒挺得過去。 “你說……這人活著,是為了啥呢?”王瘸子把廟宇的大門給拆了下來,讓袁瞎子躺在了上麵,袁瞎子的圓框墨鏡被打碎了一塊鏡片,正瞪著灰白的雙眼看著天空。 這個問題,他想了一輩子也沒有想明白。 “報仇!”王瘸子跪在袁瞎子的麵前,斬釘截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