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佩佩不想陪她折騰,借口身子不適在亭子裡坐著,與楊婉等人話閒,鳳寧呢也不擅長,卻還是左支右絀給她掠陣。
蔣文若捕了一會兒,網子驟然掛在樹梢,頓時急了,“哎喲,來個人,幫我把捕網取下來吧。”
她個子不夠,一用力擔心撕壞了網麵。
這時一隻修長手臂伸過來,輕而易舉替她將捕網取下,
“還是老毛病沒改,本事沒幾兩,癮兒卻大。”裴浚滿嘴嫌棄。
蔣文若見是裴浚來了,笑逐顏開,從他手中接過,躍躍欲試,
“那又怎樣?這幾隻玉帶鳳蝶我可是看上眼了,今個兒必須到手不可。”
裴浚頓時頭疼,“沒得把這些花兒給糟蹋了。”
蔣文若紅唇一翹,“怎麼就糟蹋了呢,將這桂花撲下來,回頭好拾回去曬乾入藥呢。”
裴浚無話可說,退開一步讓她捕。
可惜蔣文若實在不得章法,桂葉簌簌撲下,裴浚看不下去了,抬手道,
“來來來,我替你捕。”
烏金西垂,金光鑲在二人衣角,襯得那對男才女貌的璧人如同畫中仙。
從始至終,裴浚不曾看鳳寧一眼,仿佛她是他們的陪襯。
鳳寧不知不覺往後退開幾步。
她從來不知,那高高在上不敢仰望的帝王,竟也有替人捕蝶的一日。
她從來不知,他原來也可以對著一個人不說“朕”。
她更不知,原來他發自內心笑時,是那麼地好看,好看到像是春風拂過她心尖,泛起一陣波光粼粼的漣漪,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隻可惜,那笑容與她無關。
章佩佩將那傻乎乎的姑娘拉了回來。
“你去湊什麼熱鬨,快些喝口茶吧。”章佩佩輕哼一聲。
李鳳寧自然看出她吃了一肚子乾醋,夾了一塊甜瓜塞她嘴裡。
章佩佩笑,恰在這時,那蔣文若回眸似在尋什麼人,那芙蓉麵在章佩佩麵前驚鴻一閃,讓她忽然生出似曾相識的錯覺。
章佩佩詭異地看了一眼蔣文若,再瞅一瞅鳳寧,忍不住心頭躁動,
“楊婉,你瞅瞅,那蔣文若與咱們寧兒是不是有幾分神似?”
鳳寧聞言一呆,緊接著臉色發白。
“有嗎?”她尾音都在打顫。
旁人不知底細,梁冰能不知道嗎,她狠狠剜了一眼章佩佩,
“你又胡說,那蔣文若生得一雙丹鳳眼,咱們鳳寧是一雙水杏眼,哪兒像了!”
章佩佩哪裡曉得鳳寧與裴浚早暗度陳倉,認真打量道,“是真的有些像誒!”
像不像的,楊婉也不在意,勸她道,“你就少折騰些吧,橫豎咱們誰也左右不了聖意,你就彆當回事成嗎?”
章佩佩把嘴一撇不說話了。
梁冰見鳳寧蛾眉細蹙,指尖都在發抖,擔心壞事,連忙一把扯過她的手腕,將她拉出亭台,
“鳳寧,你陪我去一下戲台,看看晚邊的劇目準備得如何了。”
鳳寧深一腳淺一腳任由她拽著走,往西出了禦花園,梁冰將她拖至甬道儘頭的牆垛下,看著她淚花閃爍眼睫顫動,反而狠下心責備,
“你難過什麼?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源於庸人自擾,橫豎他將來也不隻你一個女人,他看上你無非是就是覺得你好看,你爹當初送你入宮不也是仗著這張臉嗎?你管他呢,自個兒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就好。”
鳳寧一直很困惑,從來對她嫌棄之至的裴浚,為何在行宮那晚選擇了她,今日算是有了答案。
仔細想想,梁冰說的也對,揪著這些不放是庸人自擾。
果然,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皇妃。
她還是火候不夠啊。
鳳寧拚命拭去淚花,鄭重點頭,“我明白。”
梁冰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眶也很心疼,“你回延禧宮吧,待會我替你跟陛下告假。”
鳳寧卻笑著搖頭,“我為什麼要回去?我還要看煙花呢。”
他有心上人了不起?
她不能因為彆人不愛她便來懲罰自己。
鳳寧不難過。
她不停鼓勵自己。
梁冰看著她鐵骨錚錚的模樣,忽然失笑,“我沒看錯人。”
天色漸暗,太後與隆安太妃駕到,裴浚一行前往欽安殿迎侯。
正殿一席隻有皇帝, 太後,隆安太妃,蔣文若,楊婉,梁冰與章佩佩幾人,餘下的女官均沒資格在正殿用膳,退到偏殿吃席。
結束後,眾人又移至千秋亭吃螃蟹喝酒賞月。
蔣文若如楊婉一般大方穩重,行事比楊婉還要爽利活脫幾分,她在幾位長輩當中穿梭來去,服侍這個,奉承那個,就連一向不輕易誇人的太後對她也讚不絕口。
楊婉和章佩佩都被她比去一旁,落了個清閒。
鳳寧和楊玉蘇卻不夠格上亭子裡吃席,尋了須彌座一處寬闊之地眺望城牆處,等待煙火盛宴。
太後許久沒這般開懷,多吃了幾口螃蟹,飲了好大一杯酒,頗有些昏昏入睡,裴浚吩咐宮人送她老人家回宮,不一會隆安太妃也離席了。
隻剩裴浚,蔣文若與一些女官們。
煙花便是這時突然升空而起,一朵朵璀璨的雛菊在夜空綻開,鳳寧納罕極了,小嘴咧得老高,幾乎要叫出來。
今夜的煙花推陳出新,橫看成菊側成桂,形狀千變萬化,於是章佩佩拉著二人不停變換地兒,以求尋到最佳的觀景之地。
裴浚嫌鬨騰,與蔣文若挪至禦景亭坐著喝酒。
蔣文若看著對麵神色紋絲不動的男人,暗自感慨,當年芝蘭玉樹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做著整個大晉的主,那時她便知他不會是等閒人物,出生之時天際還泛著紫光呢,如今一切得了應驗。
她握著酒盞有意無意問裴浚,“你身邊這些女官個個如花似玉,怎麼不見你動心思?姨母在天之靈一定要怪罪你了。”
禦景亭是禦花園視野最為開闊之地,裴浚坐的位置幾乎能俯瞰整座禦花園的景象,他發覺李鳳寧在東躲西藏。
都什麼年紀的人,還跟孩子似的過家家,尤其那小姑娘憨懵無知竟往樹叢裡躲,也不怕夜貓子。
哦對了,她不怕貓。
裴浚心裡哂笑一聲,這才移目至蔣文若身上,回了一句,“表姐不必替我操心,倒是你自個兒,太妃娘娘提了幾回,叫我給你擇一良婿,莫要孤苦一生。”
蔣文若聽了這話忍不住苦笑。
太妃的原話是叫她嫁給裴浚,往後皇宮不是章佩佩就是楊婉做主,這二人與裴浚不一定是一條心, 太妃便是想用她製衡那兩人,也好替裴浚穩住後宮。
可裴浚這意思明顯是不接茬。
蔣文若悶悶飲了一口酒,歎道,“我與溫旭雖無太深的感情,可終究夫妻一場,他去了才一年,我不急著改嫁。”
裴浚無可無不可,“成,你有看上的人便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蔣文若沒有接這話,目光往下方飄去,恰恰瞧見楊玉蘇和章佩佩一道將鳳寧從樹叢後拽出來,
“抓著了,抓著了,快飲酒自罰!”
三個姑娘的笑聲如銀鈴般傳來。
蔣文若目光在鳳寧身上逡巡了一陣,饒有興致問裴浚,
“跟前這麼美的人兒,也不中你的意?說實在的,你這些女官,我一眼就看上了她,你瞧她多乖巧可愛,生得又美,性情也極好.”
裴浚不喜歡旁人對他的女官評頭十足,尤其是對李鳳寧。
唇角的笑意淡下來,“時辰不早,你回去陪太妃吧,我也得回養心殿,還有公務要忙。”
蔣文若與裴浚一塊長大,太了解他的脾氣,這是不高興了。
為了那小女官?
蔣文若吃驚地看了一眼鳳寧,跟著裴浚起身,臉上掛著笑,“那臣婦恭送陛下。”
裴浚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客氣也沒當回事。
轉身便下了禦景亭。
煙花也看了,月餅也吃了,梁冰提醒李鳳寧,今個兒是她夜值。
鳳寧腦門一炸。
昨夜她是頂了章佩佩的缺,今夜是她正兒八經當值,哪裡能缺席。
鳳寧苦著臉回了養心殿。
在養心門外撞見韓玉,她便貓頭貓腦問,“陛下回了養心殿麼?”
韓玉往乾清宮方向指了指,“兵部尚書與戶部尚書求見,陛下在乾清宮接見呢。”
自從鳳寧被秦毅覬覦過後,裴浚每每會見大臣,便改去了乾清宮。
鳳寧放心下來,連忙提著袍子回值房,匆匆打水沐浴更衣,待裴浚回來時,她正好在禦書房外站班。
與平日不同的是,她並沒有殷切地張望他,而是將眸眼埋得很低。
裴浚身上染了些禦花園的露氣,渾身不自在,路過李鳳寧身旁便道,
“進來伺候朕更衣。”
鳳寧聽了這話,猛地抬起頭,腳步灌了鉛似的遲遲沒動。
裴浚穿過珠簾發覺她沒跟來,蹙眉回眸。
珠簾猶在晃動,發出清脆的碰撞。
二人隔著珠簾兩兩相望。
鳳寧想起方才的光景,心口像是生了倒刺般疼,實在沒法接受做彆人的替身,也不知做那事時他想著的到底是誰。
鳳寧不至於連這點骨氣都沒有,脫口而出,
“陛下,臣女今日身子不適,不方便服侍您。”
裴浚靜靜看她一眼,幾乎已洞悉她的心思。
這哪裡是不舒服,分明是拒絕。
他稀罕?
裴浚頭也不回進了內殿。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麼麼,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