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就有三四個小太監把一摞摞奏疏都搬過來,數十份奏疏在他跟前堆著,跟座小山似的。
紀綱臉上惶恐之色更甚:“陛下……”
“看看吧,看了再跟俺說說是什麼想法。”
旨意傳遞過來,紀綱不敢再推脫,隻能拿過最上頭的一份奏疏,一眼就瞧見上頭留的正是內閣學士胡廣的簽名,這讓他的眉眼都為之一跳。
如今大明的內閣才草創不久,職權不大,內閣學士不但官階隻在五六品,權力更是遠遠無法和後世那些相當於大半個宰相的後輩相比。
但是,作為皇帝的貼身秘書,這些內閣學士在朝中的影響力已經不可小覷,許多政務上,朱棣也確實願意聽從他們的建議,他們的態度自然有著相當分量。
再打開奏疏看其中內容,卻也是老生常談的一些批判錦衣衛和他紀綱濫用職權,無視王法的行為,並提到了前幾日捉拿辛乾全家的莽撞行徑,尤其是當眾殘殺官員家屬一事……
一目十行快速看完這份奏疏後,紀綱臉色依舊發白,但心態倒是緩和了下來。像這樣的彈章,這些年來,他都不知收過多少了,不還是深得皇帝信任?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又迅速翻看其他那些奏疏,然後漸漸的,他的神情就又有些不對了。
因為他看到後邊的幾份奏疏上的名字,那都是朝中真正握有實權的尚書一級的高官,從吏部的蹇義,到戶部的夏原吉,再到禮部的呂震,刑部的劉觀,工部的宋禮……朝廷六部,也就兵部尚書金忠沒有具名上表彈劾自己了。
有了這些人聯合上奏彈劾,那個同樣分量的都察院都禦史陳德文的彈章反倒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而他們所奏之事也和胡廣彈章裡提到的大同小異,隻是有的平和些,隻求皇帝明辨是非,不要被奸邪小人所蒙蔽,有的激烈,直接就對他紀綱和錦衣衛喊打喊殺,甚至還拿洪武朝毛驤、蔣瓛之舊事為例,直言他紀綱也是禍國殃民的酷吏逆臣,必須儘快鏟除……
可以說,這是他紀綱真正執掌錦衣衛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攻擊和危機了。
看著紀綱臉色幾番變化,朱棣終於緩緩開口:“都看了吧,你有何話說?”
“陛下,臣冤枉啊……”紀綱登時跪地,用力叩首,滿臉的是驚惶與委屈,“臣隻是一心為陛下辦差,卻不想朝中這許多大人居然是這麼看臣,臣實在不知該如何回話才好。若陛下真信不過臣,臣甘心就死,以分陛下之憂!”
這番話明著是在背鍋領罪,可實際上卻在點出關鍵——他們這是衝我來的麼,分明就是衝陛下您來的,是在挑戰您的無上權威啊!
果然朱棣的臉色一沉:“你不必在俺麵前裝模作樣,你紀綱是什麼人,俺難道還不清楚?俺就問你,這些彈劾你的罪名你可認?”
“要說臣不遵朝廷法度,對有些犯人用上酷烈手段臣是認的。畢竟這些逆臣賊子若不用上非常手段,他們不會老實把自己的罪名交代明白!”
紀綱應對迅速,剛才的委屈情狀也早已收斂,神情坦然看著皇帝:“但這其實也正是我錦衣衛自創立便有的特權,太祖皇帝就是這麼用的臣等!”
“說下去!”朱棣似乎也來了興趣,表情肅然道。
紀綱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便又道:“陛下明鑒,可是要說臣有什麼自私不軌之舉動,臣則萬難接受,甚至臣以為他們如此聯合攻訐於臣,才是真正心懷不軌。”
他深吸了口氣,然後再度下拜:“皇上恕罪,臣還有下情稟奏,就目前看來,辛乾一案確實多有蹊蹺,居然就引得這許多朝中大人群起攻臣,而更重要的是,就連一向不參與朝中事務的道衍大師,也已插手此事!”
此話出口,拜伏在地的紀綱就突然感到背上如被兩柄鋼刀刺入,汗毛都豎了起來,又如有山巒壓下,直讓他呼吸都感到一陣困難,隻能把身體儘量下壓。
可麵對如此壓迫,幾乎貼在地上的他嘴角卻又挑起一抹笑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終於是抓到關鍵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