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迎桓溫入京加殊禮(2 / 2)

“當得起,當得起,隻是……”謝安忙接話道:“陛下聽說大司馬欲行三次北伐,征討鮮卑白虜,想著您大獲全勝後,再行加九錫之禮,令天下士子、民眾更加心悅誠服,皆大歡喜,不知大司馬意下如何?”

“嗯……”桓溫仿佛在努力抑製住心中的怒火,沉吟了起來。

這時,謝安和王坦之都看到了,隨著剛才桓溫茶盞落在桌案上,大帳兩側外麵,隱隱有人影晃動起來。

二人萬萬沒想到,活到這個歲數了,生命是否延續下去竟然全係於一個價值二十五錢的銅盞之上,取決於它落地還是不落地。

謝安眼睛死死地盯著茶盞,急中生智道:“陛下還說,大司馬若是北伐鮮卑,乃我大晉頭等大事,可將徐州……”

說著,謝安賣了個關子,止住了話語。

“哦?安石,陛下之意是……”桓溫紫目帶電,射向了謝安,急急地問。

跪在一旁的王坦之暗道,怪不得謝安如此淡定,原來是手裡握著桓溫當前最感興趣的“北伐”王牌。

現在據桓溫第二次北伐已經過去了十三年。

北方兩個超級大國,如今的氐秦在苻堅、王猛這一對黃金搭檔的治理下,國富民強,兵強馬壯。

而鮮卑燕國的擎天柱慕容恪死了,他感覺北伐的時機又到了。

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他桓溫想要的是什麼。

北伐,不是為了大晉朝廷的統一,誰為這個賣命那誰就是傻子。

而是為了撈取政治資本,在天下人麵前樹立形象。

那麼,沒有把握的仗,他是不會打的。

謝安見果然戳中了桓溫的心思,更加放心了。

他端起身前桌案上的茶盞,呷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道:“諸侯有道,守衛在四鄰,明公何意在帳外安置人手啊。”(《資治通鑒.晉紀二十五》)

言語間,謝安既點明了桓溫在帳外埋伏了刀斧手,又用“明公”二字提醒了桓溫,自己曾經在他的幕府裡參讚軍務,一直未忘記當年的知遇之恩。

“哦?哦……”桓溫略一錯愕,又用大笑聲掩蓋了尷尬之意,“哈哈哈,這不是針對你們的,侍衛們一直如此啊。”

接著,桓溫大聲下令道:“你們全都退下。”

瞬間,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大帳兩側的黑影不見了。

“安石,快快講來,陛下還有什麼聖諭?”桓溫急不可耐地問道。

徐州,曾經是東晉另一名門世族潁川荀氏世代把守的地盤。

升平三年徐州刺史荀羨(三國荀彧六世孫)病故,因後繼乏人,所以司馬昱立刻安排清談派的郗曇領了徐州刺史。

再後來,謝萬、郗曇北伐失敗,妄圖在下邳謀害頂頭上司陳謙,反被陳謙所殺。

現由太尉陳謙暫時接管,竟再未吐出來。(到嘴的肥肉,誰能吐出?)

這是桓溫現今第一政治對手的地盤,也是他覬覦已久的地方。

如果能得到徐州,比什麼加殊禮都要來的實在。

桓溫心道,若是天子有詔,除了自己,諒那陳謙也不敢不從。

隻聽謝安不疾不徐地道:“陛下聽聞大司馬要再次北伐,徐州地界離鮮卑較近,從那裡出兵最為妥當,所以,欲命大司馬兼任了徐州刺史一職。”

“哦,好,好,”桓溫連連點頭,興奮地搓著手道:“陛下聖明啊,若從徐州北伐鮮卑白虜,為最佳路線,隻是現今徐州刺史柏傑怎麼安排?”

大家都在回避著一個名字——陳謙。

誰都知道,柏傑是陳謙的人,徐州實際的統治者是陳謙。

許久未發言的王坦之,此刻也漸漸安下心來,他在座榻中拱手道:“稟大司馬,前日朝會,陛下為充實國庫,正大力推行“土斷法”,有意將柏傑調回京師,分擔琅琊王和安石兄的繁重公務,擔任尚書左仆射。”

桓溫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道:“安石、文度,陛下聖明啊,鮮卑白虜巨酋慕容恪新亡,偽燕朝局動蕩,人心不穩,此時正是北伐大好時機,臣桓溫若得從徐州出兵乃最佳路線,事半功倍,可直搗鄴城。”

二人忙一個勁地躬身附和,頭點得像搗蒜一般。

隻見桓溫突然麵色一肅,雙手在空中虛拱了一下,大聲道:“請二位大人代我轉奏陛下,臣桓溫必為大晉浴血奮戰,赴湯蹈火,克複河東、河北,將鮮卑白虜趕回遼東老家。”

眼見的桓溫一口叼住了他們拋出去的肉骨頭,啃得心滿意足,還歡快地“汪汪”叫了幾聲。

謝安和王坦之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遂一起躬身答道:“卑職一定代為轉奏陛下!”

謝安接著感歎道:“我大晉有大司馬這等肱骨柱石,驅除胡虜,收複故土,統一華夏,指日可待啊。”

王坦之唯恐落後,跟著慷慨陳詞道:“大司馬殫精竭慮,為大晉二十餘載之安定太平,嘔心瀝血,縱是伊尹、薑尚也難與大司馬相提並論。”

這個人啊年齡大了,而且久居高位,對奉承的話雖然聽得很多很多,但依然受用。

桓溫朗聲大笑,倒也不謙虛,吩咐道:“來人,擺酒宴,我與安石、文度暢飲一番。”

謝安趕緊躬身道:“不敢,不敢,卑職與文度還要回複陛下,且船下文武百官在迎候大司馬,待改日再去大司馬府上叨擾為好。”

“嗯……”桓溫沉吟片刻,手撫花白的鋼絲般雜髯,溫言道:“也好,那我也就不挽留二位大人了,即刻回赭圻(今安徽蕪湖市繁昌區)準備兵馬糧草,擇日北伐。”

王坦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文武百官在桃葉渡邊迎候大司馬,都已等候良久,欲一睹大司馬風采,您是不是在船頭露一麵,已解同僚之殷切企盼……”

“哦,哦,哈哈哈,也好,也好,我都忘了船下諸公了。”桓溫笑著站起身來,從案幾後轉出。

王、謝二人慌忙站起身來,緊跟在他後麵,走出了大帳。

來到船舷邊,桓溫雙手扶著船幫,向下望去。

隻見桃葉渡邊,文武百官分成兩排,一起跪在地上,齊聲口頌道:“卑職等,參見大司馬!”

一種滿足和自豪感從心底油然而生,桓溫威嚴地掃了一眼眾文武,緩緩道:“諸公請起。”

文武官員早已跪麻了雙腿,心中一邊詛咒著桓溫的祖宗八代,一邊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

權力,真是男人最好的春藥。

此時此景,年近六旬的桓溫頓覺神清通透,全身舒爽。

一身金甲在朝陽下熠熠生輝,如天神下凡般俯瞰著腳下黑壓壓,躬身侍立的文武大員。

還有遠處那象征著最高權利,巍峨聳立,雄偉莊嚴的皇宮,以及這座當時世界第一大城市——建康。

一時間,桓溫不禁雄心萬丈,意氣風發!

說出了流傳後世千年,每每被奸臣酷吏引用的話語。

他感慨道:“大丈夫若不能流芳後世,不足複遺臭萬載邪!”

謝安、王坦之在岸邊看著桓溫的大小儀仗官船在秦淮河上調頭轉彎,緩緩向長江口駛去,方才與眾文武官員道彆,回宮複命去了。

桓溫徑直回到雕梁畫柱,窗幾明亮的船艙中,在親兵的幫助下,卸去金甲,換上便裝。

這時,船艙外走進三旬上下的儒士,白衣方巾,身高七尺多,白淨麵皮,一雙星目炯炯有神,襯托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機靈狡黠。

唯有一臉的濃髯,給這年輕英俊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成熟穩重之感。

桓溫轉身一看,正是他最為倚重的天才謀主,首席智囊——郗超,字景興,小字嘉賓。

他出自於名門世族高平郗氏,祖父為東晉老一輩的革命家,創始人之一太尉郗鑒。

“景興,哈哈,快來坐。”桓溫整了整衣衫,笑道。

郗超邁著名士特有的四方步,瀟灑地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明公,恭喜啊。”

“你都聽到了,哈哈,陛下要將徐州給咱們,你看看由誰去做刺史合適?”桓溫說著,在中間座榻中坐下,擺手令親兵上茶。

剛才桓溫與王、謝二人一起的對話,郗超在甲板大帳後麵聽得明明白白。

郗超邊走到桓溫旁邊座榻上坐下,邊道:“明公,卑職認為此刻不是考慮人選問題,考慮的是柏傑的問題啊。”

桓溫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很有些不以為然地道:“他能有什麼問題,北伐大計,聖意已決,他敢抗旨嗎?”

“卑職以為,柏傑必定會請示陳謙後才能回京,恐一時半時不會讓出徐州。”

“無妨,咱們北伐事宜也得籌備個一年半載的,到時大軍在廣陵(今江蘇揚州市)登陸北上,奉天子詔誰敢擋我。”

“明公,所言甚是,但卑職恐遲則生變。”

“嗯,你可有何良策?”桓溫按捺下興奮之情問道。

他想想郗超所慮也不無道理,彆準備了大半年,到了北伐之日,徐州之事再生變故。

郗超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心中想到,自己追隨桓溫也有十餘年了,他現在隨著權力和年齡的增長,越發聽不進去反麵意見了。

柏傑是誰啊,是謝安的前任,當朝尚書仆射,陳謙手下得力軍師,多謀善斷,運籌帷幄,更何況他身後還有個位高權重的陳謙!

遂緩緩低語道:“明公,徐州司馬匡超之子匡偉在益州任職,他幾次托卑職提攜照看匡偉,多有書信來往,徐州之事將來可倚重與他。”

“匡超……”桓溫手指敲著桌案,微眯紫目回想了半晌,也記不起此微員末吏,隻好道:“也好,這事兒就交於你辦,待大軍出征之日,且不可生出意外。”

郗超在座榻中躬身施禮道:“卑職定當儘全力辦理此事,到時讓徐州儘在明公掌握之中。”

桓溫抬頭看向船艙窗外,官場漸漸接近長江口,水麵開闊起來。

往來的商船漁舟穿行如梭,帆檣如林。

秦淮河兩岸,梨白桃紅,柳翠竹綠,交相輝映,儼然一幅江南秀美畫卷。

欣賞了一會兒,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他雖然野心日漸膨脹,飛揚跋扈,但依然是位出色的軍事家、政治家。

忽然意識到了徐州問題的嚴重性,首先大軍北伐是糧草問題,而徐州境內河流湖泊密集,不利於陸路運輸。

其次陳謙可是個狠角色,他能控製得了朝廷,但控製不了陳謙,若陳謙不同意出讓徐州,一切工夫都是白費。

桓溫攢眉沉聲道:“景興,你說的這個匡超很重要,得多與之聯係,必要時可以以我的名義給他寫信,許其子以高官俸祿。”

郗超臉上浮出些許得意地微笑,桓溫終於想明白了。

不敢怠慢,遂欠身道:“此事包在卑職身上,明公隻管主持北伐大計。”

桓溫也站起身來,向船艙外走去,郗超趕忙跟在身後。

“徐州境內還得提前開鑿運河,貫通江淮,供軍糧運輸,回赭圻後你和元琳(桓溫另一重要謀士王珣)好好合計合計。”桓溫邊走邊吩咐道。

“是,卑職早有打算,廣陵城東有個沙頭鎮,北上二十餘裡是武安湖(今邵伯湖),將此二十餘裡陸路打通,船隊可以向北行進六十餘裡,若再開鑿十餘裡陸路可彙通樊良湖(今高郵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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