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哀帝司馬丕和她的皇後,王蘊之妹王穆之,就熱衷於吃以朱砂為主料的丹藥,最後甚至斷穀餌藥以求長生,結果二人年紀輕輕就死了。
此時的陳望心情已經漸漸平複,他理清思路,輕聲問道:“請問仙翁,父親的病情如何?”
葛洪神色不變,輕聲道:“太尉多年戎馬征戰政事繁忙,並未在意,其實胸疾已傷及五臟,因突遭變故,過分激動與難過,現已無法行動言語,我雖煉不出長生不老的仙丹,但也粗通醫術,這些天用藥在延緩太尉性命。”
說話間,陳望看見司馬熙雯淚水已奪眶而出,一邊用手帕擦著臉一邊哽咽道:“你父病倒後,是陳安遠赴交趾請仙翁過來,若不是仙翁,你父恐……早已不再了。”
陳望心道,父親這就是現實中的植物人了啊。
向前移步,仔細看著躺在床榻上的陳謙。
再想起這半個多月來,耳濡目染,無論是上到宮中太後、皇帝、權貴們,還是一路上他的舊部僚屬,下到士子、商販,對他都是尊崇有加,視他為朝廷的救星一般,普通百姓更是奉若神明。
從來沒有人說過他一句壞話。
在這個五胡猖獗,生靈塗炭的亂世中,他北渡長江後,江北百姓安居樂業,阡陌相屬,雞犬相聞。
短短的十幾年,他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也不用問,除了與北方胡人打了無數惡仗外,還有日理萬機,夙夜匪懈,勤於政務,身體力行。
江北四州的田間地頭,山川河流,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再看陳謙,一個百折不撓,頂天立地的漢子,一名聲振寰宇,百戰百勝的戰神,一位愛民如子,清正廉明的大臣。
如今卻仰麵朝天地躺在榻上,瘦弱的身軀顯得僵直而無助,呼吸微弱而艱難,毫無血色的蠟黃麵孔上透出一股隱約的青灰之色,麵部神情萎靡,兩眼空洞無神地望著頂棚,顯得神思恍惚,氣息遊絲。
縱是今世與這位“父親”並未接觸過,此時的陳望再也無法控製悲傷之情。
他咕咚一聲跪倒在床榻前,淚如雨下,放聲大哭。
葛洪趕忙拍陳望肩膀,止住了陳望的哭聲,司馬熙雯也伸出纖纖玉指,擺手示意陳望不要出聲。
司馬熙雯強忍悲痛,輕聲道:“望兒,此時不是難過之時,外麵還有許多人在豎耳聽著呢。”
“大娘,那父親……父親可有何示下?”陳望依舊跪在地上,看著陳謙哽咽著問。
葛洪輕聲接話道:“唉,太尉胸疾複發後,能活到現在已屬奇跡,一成是靠了我的藥物,九成是靠了他自己的毅力啊,他聽聞你要來 ,說要堅持著見最後一麵……”
葛洪抬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接著道:“現在隻有我能讀懂太尉之話語,且等等,看他有沒有何話說。”
原來如此啊,父親是吊著一口氣,要最後再見自己一麵。
陳望鼻子一酸,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匍匐在地連連叩首道:“父親,不孝之子來晚了,您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渡過難關,好轉起來,嗚……嗚……”
悲傷的情緒感染了司馬熙雯,她緊緊抓著陳謙的手,輕聲呼喚著,“夫君,夫君,你的望兒回來了,快醒醒啊……”
邊說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灑滿衣衫。
而陳謙依舊是一動不動,氣若遊絲。
葛洪勸道:“譙國夫人、長公子,請節哀啊,如此恐引起太尉心情難過,對他的身體並非好事。”
二人漸漸止住哭泣,擦拭眼淚,眼睛一眨不眨地一起看向陳謙。
如今能做的就是讓陳謙把他的心願說出來,幸好有個葛洪在。
大家能完成他的心願,就是對他生前最好的慰藉了。
良久,司馬熙雯幽怨地道:“朝廷請來的什麼破道士,進來就披頭散發蹦跳著宣化著舞劍,驅鬼神,燒紙符,還要讓他喝那些混著紙灰的臟水,他,他……都這樣了,怎麼能禁得住他們折騰,可恨!”
陳望輕聲回道:“稟大娘,這是琅琊王殿下請來的,說這五鬥米教在江南頗有聲望,治過好多人的頑疾,琅琊王殿下也是好意。”
葛洪在旁撚須道:“杜炅其人和五鬥米教我也有耳聞,其實並無什麼醫術,傳聞也隻是他們的弟子信徒們吹捧而已。”
“太後也是,琅琊王如此昏聵,她怎麼也信……”司馬熙雯依舊在埋怨著。
陳望不自覺的為褚太後辯解道:“稟大娘,太後久居深宮,聽聞父親舊疾複發也是非常焦急,夜不能寐,但苦於身邊無人提點,這是唯一能做的了。”
司馬熙雯白了他一眼,但聲音柔和了一些道:“這就是病急亂投醫啊。”
“太尉這是為大晉為百姓操勞過度,他的胸疾自己也應該知道的,早些說出來早醫治,何至於現在啊。”葛洪惋惜著歎道。
“仙翁,求求您想想法子啊!”陳望跪在榻前,充滿期待的看著葛洪,發自內心地道。
葛洪神色暗淡,搖頭道:“此事,已經跟譙國夫人探討多次了,唉,太晚了。”
“說起來都是為了太後!”司馬熙雯咬著銀牙恨恨地道。
“啊?這……”陳望和葛洪一起驚訝起來。
陳謙的胸疾和太後有什麼關係?
司馬熙雯邊撫著陳謙的臉頰,邊娓娓道來,“那還是永和八年(352年)的六月六日,我和你父大婚之日,正逢羌人混入建康作亂,你祖父老思想,忠君愛國,不顧家中安危令你父趕往宮中救駕,最後因寡不敵眾,太後、陛下及你父都跳入湖中,你父親陰差陽錯救了太後,並在假山洞中與之待躲避了一晚,這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父親應是立了大功才對啊。”
“嗬嗬,”司馬熙雯冷笑道:“是立了大功,但是代價太大,你祖父在保護廣陵公府時戰死,殺退羌人後,建康城中謠言四起,說你父與太後那一夜……”
“這……”陳望忽然想起了當初在宮裡田孜所言,這下印證了,父親的胸疾是當年在詔獄內被拷打所致!
狗日的桓溫!陳望右手攥拳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左掌上, 嘴裡不自覺的發聲道:“都是那個桓溫!”
剛說完,隻聽司馬熙雯輕聲驚呼道:“仙翁,夫君的手剛才好像動了。”
葛洪忙低頭仔細看陳謙的臉並將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把脈。
過了一會兒,葛洪輕聲道:“太尉脈象較之方才有些活力了。”
少傾,他轉臉急道:“長公子,你去把房門打開,讓太尉透透氣。”
陳望忙從地上爬起,顧不上跪酸軟了的膝蓋,踉蹌著快速走過去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