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按晉律守孝期滿,來聆聽陛下教誨和官職任命。”陳望點頭答道。
“你是公爵,兗州刺史跑不了,另外應該還有個加官(本職外一般都有個兼職也是虛職的意思,也叫散官俗稱為加官進爵)。”謝琰話裡有些酸溜溜的,羨慕地道。
陳望微笑道“不敢奢望,如今能活下來就很好嘍。”
“這幾天我喊著孝伯、元達他們給你接風,現在可以暢飲一番了。”
“再說,再說,我心情不好,想清靜一些時日。”
“唉……聽聞阿姐——”謝琰剛剛開口,發現陳望臉色不對,忙住了口。
說話間,二人進了太極殿大門。
剛進去陳望聽到身後有人道“卑職參見刺史大人。”
陳望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正在拱手的紫袍官員,玉樹臨風,氣度高雅,是“南北二玄”的兗州彆駕張玄之。
忙回禮,不禁詫異地問道“張大人?你這是……”
“卑職於上月剛剛調回京城,現在吏部任職左丞。”張玄之神情稍有些尷尬地道。
陳望暗笑,這一定是在兗州日漸勢衰,看著沒有什麼出頭之日了,又跑回京城來了,而他的頂頭上司就是他的舅舅,吏部尚書顧淳。
當年他去兗州時,就是父親陳謙在江北所向披靡的那段時期,江東大族紛紛安排世家子弟來譙郡任職,想借陳謙之力,賺點軍功積累人氣。
遂點頭微笑道“啊,張大人飛黃騰達,任職於吏部,恭喜,日後還望多多提攜啊。”
“不敢,不敢。”張玄之俊美的臉上一片緋紅,不敢直視陳望,低語道“在淮北這些年追隨太尉左右,承蒙提攜和指點,卑職不敢忘懷。”
陳望不再理會他,徑直向前走去。
因自己還沒有正式官職,隻好站在太極殿的最後一排,等待旨意。
人越聚越多,大殿裡麵雖然四周窗扇大開,通風良好,並燃有龍涎香,但在這盛夏時節,仍是汗臭味頗為刺鼻。
不知過了多久,聽有宦官高聲道“陛下駕到!”
陳望隨著眾人一起,跪倒在漢白玉地麵上。
伴隨著鐘罄絲竹聲響起,司馬昱頭戴冕冠,前後十二旒,身著繡有龍雲紋的黑紅相間吉服從大殿後方走上了丹樨。
眾文武山呼陛下萬歲。
司馬昱輕咳了兩聲,緩緩道“眾卿平身。”
陳望隨著眾文武一起從地上爬起。
在後方凝神觀望這位被迫登基的簡文帝,不禁暗暗吃驚,發現他比上次相見老了不少。
三年前在崇德宮被昌明、道子兄弟二人一腳踢進去,闖入司馬家會議室時,司馬昱還是位帥大叔。
這位被世人譽為“湛若神君”的玄學清談領袖,才貫二酉,博通古今。
曾經名動天下,風流倜儻的會稽王(後封琅琊王)。
如今隔著旒簾也能看清他蒼老了許多,一臉愁倦,甚至連胡須都半白了。
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議政開始。
先由各部尚書啟奏各自所職事宜,再由廷尉、禦史中丞、光祿勳、大鴻臚、太仆、宗正等稟報職司大事。
司馬昱有所疑問,由站在群臣之前的兩位朝中大佬,尚書仆射謝安和尚書令王彪之解答。
講了近兩個時辰,令人昏昏欲睡。
最後,吏部尚書顧淳手持笏板站到丹樨下,躬身奏稟道“啟奏陛下,廣陵公陳望三年守孝期滿,已到加冠年齡,由尚書仆射大人提議,陳望秉性敦厚,貴而能儉,少而多才,機敏聰穎,太和四年查獲柏傑遇刺一案,並虎牢關擊潰鮮卑七萬之眾,屢立大功,臣按大晉製擬請封為兗州刺史,前軍將軍,請陛下恩準。”
“哦?”司馬昱微微一愕,問道“陳望來了嗎?”
陳望心中一緊,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忙整理衣冠,從最後一排閃出,在滿大殿二百多文武官員的注視下,小跑來到丹樨前,跪倒在地,高聲呼道“臣,陳望,拜見陛下,願陛下聖體康健,壽考無疆!”
“陳卿請起。”司馬昱抬手道。
陳望站起身來,垂首侍立。
“卿抬起頭來。”司馬昱略帶沙啞地吩咐道。
陳望抬頭向上看去,隻見旒簾下司馬昱眯眼仔細在打量他。
忽然,他的花白胡須抖動起來,嘴唇哆嗦著顫聲道“像,像,像極太尉啊……”
司馬昱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青年,想起了太尉陳謙。
那個馳騁淮北、中原的大晉中流砥柱,蓋世奇才。
他就是在這個殿上當年與桓溫的前任,荊州的征西將軍庾翼之子庾爰之比劍獲勝,而娶了武陵王之女司馬熙雯。
二十年來,執掌宰輔的司馬昱為了打壓桓溫的勢力,對陳謙大多采取了扶持態度,但又恐陳謙勢力過大,期間還啟用了兩大名士謝萬、郗曇北伐。
最終變為一場鬨劇,兩路大軍被鮮卑人打得潰不成軍,謝萬不顧一切扔下所部軍兵,單人單騎跑過了長江,一頭紮進了祖國母親的懷抱。
如今陳謙不在了,桓溫一家獨大,權勢熏天,一念之間便可輕易改朝換代。
整整二十年了,恍如昨日一般,曆曆在目。
司馬昱不能自已,淚如雨下。
大殿上眾文武無不愕然,心道陛下這是為何,如此傷感。
陳望看著胡子上都沾滿了淚珠的司馬昱,心裡很明白,他是想起了父親,也不由得難過起來。
謝安在旁輕聲提醒司馬昱道“陛下,陛下?還望節哀啊。”
司馬昱這才止住眼淚,低下頭努力平複悲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