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準……奏,封廣陵公陳望為前軍將軍,兗州刺史……”
頓了頓,他又道“兼員外散騎常侍。”
陳望心中大驚,原本以為可以去曆陽,厲兵秣馬,施展宏圖,有朝一日渡過淮水,收複淮北失地。
待到兵強馬壯之時定要與桓溫掰掰手腕。
但這個員外散騎常侍的官職,把他的願望擊得粉碎。
員外散騎常侍是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官職,相當於現今的國務顧問和秘書一類的官員。
侍奉皇帝處理日常章表、詔命、優文、策文等事務,位在散騎常侍之下,給事黃門侍郎之上的一個官職。
員外,就是定員之外的臨時散官與給事黃門侍郎並稱為“黃散”。
他不禁呆愣在當場,定定地看著司馬昱,腦海中奔騰出一萬匹草泥馬。
王彪之在旁提醒道“廣陵公,廣陵公?還不謝恩?”
陳望緩過神來,才躬身一揖到地,口頌道“臣,遵旨,謝主隆恩。”
司馬昱抬手道“潁川陳氏一門忠烈,令祖、令尊皆為我大晉之良臣柱石,望卿能不負朕望,繼承祖誌,忠心為國,朝乾夕惕,振興強盛我大晉。”
“臣……必當誓死效命。”陳望違心地躬身答道。
說罷,司馬昱起身,在眾文武的恭送下,下了丹樨,向後殿走去。
有相識的文武官員過來向呆立在當場的陳望道賀,陳望哼哼唧唧回禮答謝,但心中異常失落,愁眉不展。
隨著眾文武一起向太極殿外走去,剛來到大門口,一眼看見了站在外麵的田孜。
他正東張西望地在人群裡找人。
陳望趕忙走過去,躬身施禮道“田大人,您在找何人?”
“哎呦,我的公子爺啊,不找您找誰啊,這幾百人都穿著差不多顏色官服,累瞎老奴雙眼嘍。”田孜滔滔不絕地埋怨起來。
陳望苦笑道“我正要去拜見太後呢。”
“走走走,太後掐指算著你應該孝期已滿,為何遲了幾日才來上朝?害的我跑了好幾趟太極殿。”說著,田孜抓起陳望手腕就向太極殿後走去。
陳望傷感地哀歎道“唉……不瞞您說,阿姐也是待孝期一滿出嫁,我不想看到她嫁到桓家,所以遲了幾日下山。”
“依老奴之意啊,令姊嫁入桓家未必是壞事,女子嘛,遲早是要嫁人的,漢高祖英雄一世吧,不也是把女兒嫁給了匈奴單於?王昭君美貌吧,不也一樣出嫁塞外?”田孜邊走邊安慰道。
陳望憤憤地甩開他的手,不悅地道“老田,你,你,你豈有此理,不是你阿姐嫁人啊。”
“哈哈,”田孜耷拉的五官舒展起來,笑道“老奴從五歲就進宮了,哪裡有什麼阿姐阿妹的,連爹娘都不知是誰。”
陳望邊甩開大步向前走著,邊問道“老田,太後身體如何?去年東海王的事兒是不是把她愁壞了吧?”
田孜在後麵小跑跟著,小聲回道“什麼東海王?已經被降為海西公了,遷到吳縣西柴裡居住了,由吳國內史刁彝派專人看管。”
“啊,刁彝啊,我們兗州主簿,洛陽見過,他也高升了?”
“嗯,年初的事兒了。”田孜歎著氣道“唉,太後真不容易啊,一有事他們準定就抬出太後來,太後知道海西公是冤枉的,但也沒法子,誰叫桓溫勢力大呢,為了咱大晉她還是被迫同意了,不過您見了太後就不要提了,她知道您快要回來了,心情好多了。”
“哦,知道了,”陳望點著頭,低聲咒罵道“這個死桓溫,打了敗仗不思自貶謝罪,反而更加興風作浪,都六十歲了,這不就是‘怒其室,作色於父’嘛。”
“是啊,在外麵受了氣,回家來撒,真沒出息。”田孜也跟著罵道。
二人嘮嘮叨叨,一路快走,不多時就到了崇德宮。
進了崇德宮後,陳望抬頭見褚太後並沒有像往常似的坐在座榻上,而是在來回踱步,嘴裡念念有詞。
陳望趕忙加快腳步,來到褚太後跟前,納頭便拜,口頌道“臣,陳望,拜見太後,願太後——”
“好了,好了,彆那麼俗套,天天聽那些都聽夠了,快起來,望兒。”褚太後看見陳望,眉開眼笑,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嘿嘿,太後,您老人家身體一向可好?”陳望訕笑道。
“好,看見你就好了,過來坐吧。”褚太後拉著陳望的手,回到自己的座榻中,和陳望同榻而坐。
褚太後吩咐道“田孜,去把交州貢品紅棗血燕羹拿來給望兒,看看他瘦的,臉上都沒肉了。”
“是,太後。”田孜答應著走了。
褚太後這才鬆了手,關切地上下打量起陳望來。
陳望被褚太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嘟囔道“太後,您剛才在那裡跟誰說話?”
“嗬嗬,哪有跟人說話啊,”褚太後嬌笑道“襄陽那兒出了個大和尚叫釋道安,據說是神僧佛圖澄的弟子,襄陽太守知道我修習佛法,派人送來他譯地一本《放光般若波羅蜜經》,我正在背誦呢。”
“哦,哦,背誦佛經好,使人心情平靜,能減少怨、恨、惱、怒、貪、嗔、癡等諸多妄念,還能增強老年人記憶力——”
“呸,你個臭小子,我很老了嗎?”褚太後伸出纖纖玉手來,習慣性地揪住了陳望的耳朵,來回拽了幾拽。
陳望近距離看了看太後老媽,這位東晉第一老美女依然是光彩照人。
鬢挽烏雲,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
根本就不像年近五旬的樣子,遠看也就是三十多歲的中年美婦,隻是眼角細密的魚尾紋暴露了她的年齡。
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一有解決不了的,他們準定就請出太後老媽來做擋箭牌。
不覺心中一陣痛楚,但嘴上還是強笑著道“不老,不老,太後在我心目中永遠年輕,女神一樣。”
“嗬嗬,臭小子,還女神呢,你見過近五十歲的女神嗎?恐怕隻有王母娘娘嘍......”褚太後笑眯眯地道,一雙好看的杏仁眼從陳望進來就沒離開過他的身上。
“兩年多沒看見你了,望兒,你長高了不少,剛才上朝了吧?”她繼續問道。
這時,田孜帶著胖宮女小芳端著木盤走了進來。
田孜親自把兩隻金光閃閃的碗從木盤中端到她們跟前,笑著道“在宮外就聽到太後的笑聲了,公子爺來了,您總算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