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許多各部典事、主事、通事等官員在排隊等候謝安傳見。
陳望和認識的幾個打了招呼,就直接走了進去。
大家都知道他是來給陛下去奏章的,可以任意進出,並未阻攔,如果是換了其他人,必定會有人怒斥其到後麵排隊。
進了政事堂,裡麵並不大,隻有一間房,謝安正在座榻中埋頭於公文中,寫著什麼。
聽見聲音,手中的筆未停,抬起眼皮掃了一眼,見是陳望,忙道“廣陵公,你稍坐片刻,待我批複完這道奏章。”
陳望躬身一揖,不聲不響坐在了他旁邊的座榻上。
看著謝安蹙眉凝神,邊思忖著邊在奏章上筆走龍蛇。
氣度雍容,豐神俊逸,穩如泰山,不禁心中暗暗稱讚。
其實稱讚的是謝安這個人能屈能伸,處變不驚。
聽聞他去年不但與眾朝臣一起排隊給郗超送禮,見了桓溫還能當眾下跪,桓溫還有些不大適應,驚問他為何行此大禮。
謝安回道,臣下見了君王哪有不下拜之理?
唉,這份厚臉皮的功力,我可能一輩子都趕不上謝安嘍,陳望暗自心道。
正胡思亂想中,謝安停下了筆,將一道奏章吹了吹墨跡,放到一旁,抬頭看向陳望,微笑道“廣陵公,久等了,唉?就你自己嗎?範寧、劉亨等人沒過來嗎?”
“稟仆射大人,他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我就過來了。”
“啊,今天奏章有些多啊,你一個人恐拿不了,我派人給你送到宮城門口吧。”
“如此,多謝仆射大人了。”
“哎呀,你我還客氣什麼?”謝安手撫黑髯道“譙國夫人訂你們婚期了嗎?”
“我已稟報太後和大娘,婚期先不急,待秋日先赴兗州,明年再訂。”
“哦,這樣啊,我家令薑年齡可不小了,不能再拖了啊。”
“大丈夫當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家國未平,天下未定,何以談及兒女私情。”
“話雖是這麼說,但……”謝安突然又止住了話語,身子偏向陳望,低語道“聽聞桓溫命不久矣,廣陵公啊,若是桓溫不在了你看他會讓誰接替西邊八州?”
陳望心道,若是桓溫一死,猶如大廈傾倒,無論誰再掌荊州和川蜀兵馬都無法達到桓溫的聲望,這是謝安的一個機會了,果然是深不可測啊。
遂躬身道“仆射大人,卑職不敢妄斷,但桓溫不在,應逐步將各州收歸中央統轄,將繼任者高高捧起,令其來朝中主政,斷不可再出現擁兵自重,朝廷政令不達之局麵。”
謝安深以為然,默默地點著頭,眯眼撫須,沉思了起來。
陳望趕忙站起身來,躬身施禮道“卑職這就取走奏章,呈陛下預覽。”
“好吧,”謝安緩緩站起身來,微笑道“你也看到了,外麵還有許多人等候,就不留廣陵公了。”
“卑職告退。”陳望說罷,將奏章捧在懷裡,退出了政事堂。
出了中書監衙門,走在去皇宮的路上,陳望心裡琢磨著謝安的話,像這些老牌子的政治家們,還有王彪之、王坦之等,恐怕都在早早謀劃後桓溫時代的權力分割了,而我該乾些什麼呢?
揚州牧!對,桓溫手裡的揚州定然是幾方勢力的爭奪核心,這可是如大清時期的直隸總督一般的重要職位,轄區包括京畿諸郡在內。
如果想做一番大事,完全可以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或者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掌控朝政大權。
這恐怕是謝安做夢都想得到的地方,哈哈。
自己無論如何是不能得到這個舉世矚目的揚州牧了,但從中能不能撈到些好處……
邊想著,邊走進了宮城,來到了昭德殿內。
遠遠看見司馬曜正在和王坦之談笑風生,不時傳出陣陣朗朗笑聲。
見陳望進來,有宦官快步上前接過奏章,放到司馬曜桌案上。
司馬曜滿臉堆笑招手道“欣之,近前來坐。”
陳望心下不悅,怎麼把個“兄”字去掉了。
於是躬身謝座,走到王坦之對麵坐下。
王坦之笑道“廣陵公可知桓溫已病入骨髓,行將就木了?”
陳望故作驚訝地道“卑職不知啊,大司馬病了?”
司馬曜擺手道“他病成這樣,似乎我們不該如此歡喜,倒顯得我們有失莊重啊。”
王坦之忍住笑,躬身道“陛下,若是桓溫一死,必將把職位傳於桓熙或者桓濟,此兄弟二人皆為鼠目寸光,唯利是圖之輩,不足道也,到時政歸陛下,大晉複興,指日可待。”
“若是他傳給桓豁、桓衝二者其一呢?”陳望淡淡地道。
“這……”王坦之倒是沒有想到這個,沉吟了一會兒,但還是擺手笑道“桓溫有六個兒子,怎會傳位於兄弟,廣陵公多慮了,哈哈哈。”
司馬曜心裡清楚桓溫是怎麼病的,是活活讓陳望給羞辱病的。
回頭讓宮女給陳望上了茶,邊問道“朕還聽說桓溫令袁宏撰寫功績奏章,要討九錫,欣之知否?”
“哦,微臣略知一二,”陳望躬身道“此事主上不必在意,恐在王公、謝公那一關就過不了。”
司馬曜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道“你方才說的桓豁、桓衝二人如何?朕隻是聽說,從未謀麵。”
王坦之躬身插言道“陛下在元日節賜宴含章殿時應該見了,恐當時人多,沒有注意,桓豁少有美譽,勇猛有餘,智謀不足,桓衝卻是文武全才,為我所憂也。”
陳望一見領導說話了,也就附和道“侍中大人所見極是。”
司馬曜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卿等二人近日可不必操勞其他事務,就在這殿中商討桓溫之後事,若是他真的死了,這個時機不可錯過。”
王坦之和陳望忙躬身施禮道“謹遵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