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掠過巍巍太行,襲向淮北平原,卷起譙郡溫玉大街上的殘枝和枯葉,嘩啦啦響成一片。
一枚枯黃的梧桐樹葉不甘心地在枝頭掙紮了數番,終不敵大自然的威力,飄然而下,打在一頂中年儒士襆頭巾上。
儒士伸手接住落在肩頭的梧桐葉,看了看,長長歎息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唉……故舊紛紛離去,物是人非啊。”
旁邊一名幕僚樣子的人躬身道“君侯想起了哪位故舊?”
儒士手指石碑上麵筆力遒勁的黑色隸書道“你可知為何叫做溫玉大街?”
“卑職不知。”
“大晉太尉陳謙,字溫玉,這條街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我曾與他有過交往,如今已經逝去四載,回想當年他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卑職不解,既是敵國太尉,君侯為何惋惜不已?”
“陳謙曾與我深談過,此公高情致遠,文武雙全,忠貞國士,天下無雙,唉,我王景略此生生佩服也隻此一人啊。”
“卑職追隨君侯多年,也還曾未聽過您如此評價一人。”
“譙郡既是他多年經營之地,你看看這巍峨城牆,這寬闊大街,還有堅實房舍……唉,物是人非啊……”
“天色已晚,君侯身體微恙,還是回府吧。”
“嗯,”王猛用拇指挑落了掌心裡的黃葉,轉過身來,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了馬,揮鞭向譙郡郡衙奔去,身後二十餘名幕僚、親兵趕忙催馬跟上,掀起了一片塵土。
來到郡衙後,王猛下了馬,緩步走進中堂,一名幕僚趕忙迎上,雙手奉上一個竹筒,恭謹地稟報道“君侯,淩江將軍有軍情急報。”
王猛接過竹筒,一邊向裡走一邊熟練的打開蠟封,拔掉竹筒蓋子,抽出信箋,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啟稟君侯淮南探馬來報,曆陽郡有大批糧草輜重運往壽陽,並壽陽太守令征集民船,另有建康方向幾千人馬渡江經曆陽去了廬江郡,不知何故。請君侯示下。”
落款為下蔡太守淩江將軍朱嶷、牙門將李午。
王猛放下信箋,攢眉思忖了起來,難道晉人要渡淮水進攻下蔡了嗎?
正在滿腹狐疑中,忽有親兵帶著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從外麵匆匆走上大堂。
信使雙手捧著一道聖旨躬身呈上,“啟稟君侯,天王有旨意到。”
王猛趕緊起身,拜領聖旨,命親兵帶信使下去歇息。
回到胡床中,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前日,大晉梁州刺史楊亮遣軍進犯仇池,被楊安擊潰,現楊安部正乘勝追擊向漢中逼近,朕另派益州刺史王統、秘書監朱肜率軍兩萬在後支援,再派左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率軍三萬出陰平進劍閣。桓溫已死,東晉再無能戰之人,朕決意取下西川,望悉知,盼景略儘快安撫關東,早早回京主持大局。”
王猛放下聖旨,清矍白皙的麵龐上露出笑容,心道,晉國太多庸碌之輩,本來還想派兵一探虛實,這下好了,主動上門,一戰便驗明了川蜀駐軍實力,天王英明啊!不過,您委派臣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臣倒是想早回,幽、青、豫等州粗定,但淮北還未安定,若是一走恐複又丟失。
遂提筆寫道“桓溫新逝,晉祚朝局不穩,奪取益州正是時候,臣讚同陛下進取西川,日後伐晉,可順流而下,如此,長江天塹則形同虛設。另,臣在冀州恢複民生,選賢舉能,廢燕興秦,安定人心,勸農課桑,發展生產,已初見成效,如今民心安定,現已由鄴赴譙,剛剛得知晉軍增兵壽陽,有北渡之象,待臣完全穩定淮北,布防淮水防線,方能安心回京,望天王陛下應允。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猥以微賤,蒙陛下擢拔,縱粉身碎骨難報聖恩之萬一!臣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冀州牧、清河郡侯王猛頓首。”
寫完,王猛將信箋封好,交於身邊親兵,命轉交信使送回長安。
然後再凝神提筆,給朱嶷、李午回信。
“已閱卿等信箋,晉軍大規模運輸糧草輜重必定覬覦淮北,不可不防,令你二人增派軍兵沿淮水日夜逡巡,不得有誤!不日,我將親統大軍至下蔡。另,再嚴密探聽淮南晉軍數量及動向、主帥姓名,速來報我。”
寫罷,裝進竹筒,用蠟封好,交於身旁親兵。
然後將身子倚靠在胡床靠背上,揉著乾澀的眼睛,思緒卻像飛滾的車輪轉動起來。
二十年前自己布衣之身求見屯軍灞上的桓溫,故意捫虱而談,向桓溫建議速攻長安,而桓溫卻舉棋不定,貽誤戰機,言語之間分明就是養寇自重,最終導致白鹿原一戰慘敗而歸。